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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: 齊晏 -【龍鳳呈祥之三】九爺吉祥 [打印本頁]

作者: donat    時間: 2008-7-12 10:13 AM     標題: 齊晏 -【龍鳳呈祥之三】九爺吉祥

  人人都說江南女子比北方女子溫柔婉順,唯獨這個蘇含羞不同,對他從沒有過好臉色,  

  這真奇了,所有姑娘們見到他九王爺,沒有不臉紅心跳、無限嬌羞的,  

  而她竟挑明了說──寧可嫁給守宮門的侍衛,也好過嫁給他這個長成觀音菩薩樣的王爺!  

  她的話深深刺傷他,她是第一個如此不屑他的女人,但他一點也不怪她的無禮,  

  畢竟是他壞了她的姻緣,還害得她這麼多年來遲遲嫁不出去。  

  看著她以下犯上、不顧死活地把他罵個過癮,盡吐怨氣的模樣,他益發感到自責內疚,  

  他決定不再讓她受委屈,他要補償她,對她的幸福負責……
作者: donat    時間: 2008-7-12 10:14 AM

楔子






  一頂官轎緩緩行經熱鬧的南京市集。

  官轎窗簾掀開一角,微微露出一張嬌美粉嫩的臉蛋,街旁賣藝的壯漢無意間瞥見,連忙揉眼想看個清楚,但那轎簾很快地又放下了。

  「含羞,要娘跟你說多少遍你才懂?」蘇夫人拉好轎簾,瞪了蘇含羞一眼。「你是未出閣的官家千金,怎可隨便讓人看見你的模樣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今天干麼要我到程府拋頭露面?」想起程天魁那雙眼睛賊忒兮兮地在她身上亂轉,她就感到反胃噁心。

  「我的含羞呀,你已經是個二十二歲的老姑娘了,娘要是再不想法子把你嫁出去,你這輩子還有誰肯要啊!」蘇夫人哀嘆著。

  「沒人要就算了,我嫁不出去還不都是爹娘一手造成的。」她意興闌珊地又掀開窗簾朝外窺看。

  蘇夫人忙扯下她的手,緊握住。

  「是爹娘對不起你,當初急著退婚,也是為了你後半輩子著想,誰想到……」話到這裡頓住,蘇夫人長嘆一聲。「所以你爹回來江南以後,想盡了法子要彌補你,無論如何都得給你找個富貴人家嫁。」

  「還富貴人家呢!」蘇含羞眼也沒抬,沒好氣地頂回去。「爹當初執意悔婚,結果本來該是他女婿的人竟成了額駙爺,而他的寶貝女兒呢,倒成了全天下的大笑話,現在連九品芝麻官都不屑攀咱們這門親了,還指望什麼富貴人家?」

  自從回到南京以後,總督府門可羅雀,為官者個個像避瘟疫那樣遠避著他們,前來拜訪走動的官員們明顯少了很多,更沒有人敢與當今額駙爺退婚的蘇總督聯姻了,因此雖然蘇含羞貴為總督千金,卻無人願上門提親。

  不過不當官的就沒有這層顧忌了,所以偶爾也會有些士農工商、殷實百姓衝著蘇含羞的美貌,硬著頭皮前來提親,可是這些上門提親的人惹得自恃甚高的蘇承應惱羞成怒,不由分說便一一轟了出去,在蘇承應眼中,這些人都是存心羞辱他來的,市井小民怎配與他總督府聯姻。

  然而蘇承應所中意的富商巨賈,多已有了正室,只想娶蘇含羞當偏房、侍妾,別說他不同意,就是蘇含羞也不可能會願意。

  她的婚事就此耽擱了下來,一晃眼,五年都快過去了,她成了二十多歲還未出閣的老姑娘,已經是江南人人在茶餘飯後消遣訕笑的對象。

  「你爹他也很難做呀……」蘇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。「本以為那豫親王中意你,你爹一心期待那豫親王前來提親,怎麼知道咱們回江南這幾年,豫親王竟一點消息也沒有……」

  「娘,別提那個色王爺行嗎?」蘇含羞眉尖微蹙,眸中透出一股恨意。「都說了我討厭聽見那三個字。」改稱臭王爺、色王爺、爛王爺她就不反對了,像她每天都是這麼咒罵他一回才能解解氣。

  若不是因為那個色王爺,他們一家也不會狼狽羞慚地從京城逃回江南,一路上讓人當落水狗般看笑話。

  她恨上了把她逼到這種處境的皇親貴族,尤其是那個九王爺,他隨便一句話和一個眼神,就將她推入了萬丈深淵。

  「那程家是南京首富,祖上幾代都是鹽商,家財萬貫,你爹很想結上這門親,你自己看呢?」蘇夫人好聲好氣地問。

  「無商不奸,而且那個程天魁肥得冒油又渾身都是銅臭味,再有錢我也不想嫁。」她眼神傲然,態度漫不經心。

  「這還不滿意?程家是你爹相中條件最好的對象了,你是打定主意要當個老姑娘嗎?」蘇夫人苦心勸罵。

  「我的婚事不用爹娘操心了,過幾日我到各個城門去走一遭,看見順眼的守門侍衛就隨便找個嫁掉算了,好過嫁給那個長了一雙老鼠眼的程天魁。」她邊說邊模仿程天魁眯眼看人的樣子,惹得蘇夫人噗哧一聲笑出來。

  「你呀,就會胡說八道,這些話可別說給你爹聽,當心把他氣病了。」蘇夫人呵呵地笑。

  「爹怎麼就不怕把我氣病了。」她輕哼著。

  「含羞,你別怨你爹,你爹不管做什麼總是為了你好。」

  「他是為了他的面子,才不是為了我好,如果為了我好,當初就不會向艾剎要求退婚了。」提起艾剎這個名字,她的心仍不免一陣絞痛。

  蘇夫人憐愛地看著蘇含羞,替她理一理鬢角,無語輕嘆。

  「娘,求您們別把女兒逼到絕境,讓我喘口氣行嗎?」她疲乏地閉上眼,彷彿看破一切。

  「好、好,除非等你點頭同意程家這門婚事,否則爹娘絕不逼你。」

  蘇夫人的保證並沒有換來蘇含羞半點欣慰的感覺,反而在她唇畔揚起一抹心灰意冷的笑容。

沒人瞭解她這幾年過的是什麼日子?在她受盡眾人嘲笑和羞辱時,艾剎與和碩霽媛公主正過著幸福甜蜜的生活,沒有人能體會她這段時間所受的悲憤和痛苦,她好恨爹的一意孤行,好恨玄武帝、六公主和九王爺這些龍子龍女,他們都是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地獄裡的罪魁禍首。

  她為何要受盡這些恥辱?她好恨他們——
作者: donat    時間: 2008-7-12 10:15 AM

第一章






  紫禁城毓慶宮學館綠葉掩映的窗牖中,傳出行雲流水的背誦聲。

  霽華朝毓慶宮漫步而來,聽見稚氣的童音口齒不清地背誦著《論語》,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一抹笑。

  他邊笑邊往裡走,來到宮門口,抬眼看見玄武帝坐在御案前批閱奏摺,一旁端坐著一個小男童,圓睜著細緻漂亮的大眼,搖頭晃腦、咿咿呀呀地誦讀著。

  「九爺吉祥!」守在毓慶宮門口的太監看見霽華,一齊跪了下去。

  「九叔!」小男童從椅子上跳下來,歡欣地直奔進霽華的懷裡。

  「寶靖乖!」霽華單手抱起可愛熱情的寶靖,朝玄武帝笑說:「皇兄,寶靖還不滿五歲,現在就讓他讀『論語』不嫌太早了一點嗎?」

  「這孩子太聰明,也太淘氣了,除了讀書以外,沒有什麼事能讓他靜下一時半刻的。」玄武帝放下硃筆,抬頭朝霽華一笑。

  「九叔,『三字經』和『千字文』我都已經會背了,現在開始背『論語』了呦!」寶靖展露純真無邪的得意笑容。

  「真的嗎?寶靖比九叔還了不起,九叔到六歲才會背『論語』呢。」霽華拍拍他的臉蛋,讚賞有加。

  「這有什麼了不起的,欺負人的事怎麼不跟你九叔說呀?」玄武帝嚴厲地瞪了寶靖一眼,嚇得寶靖把頭縮進霽華懷裡。

  「噢,你是不是又把小太監當馬騎了?」他捏了捏靠在胸前的小臉蛋,早就聽說這個小阿哥在宮裡被皇太後和太妃們給寵翻了天。

  「是他們樂意讓我騎的……」寶靖小小聲地辯說。

  「你是主子,他們是奴才,你一聲令下,有誰敢不樂意的,皇阿瑪跟你說過多少遍了,你雖然貴為阿哥,也不能存心欺負那些小太監。」玄武帝嚴厲地訓斥。

  「哦,寶靖,你又做了什麼淘氣事?」霽華佯怒地盯著懷裡那張小臉。

  寶靖偷偷覷了玄武帝一眼,抿著嘴,大氣不敢出。

  「他把宮裡每個太監都畫成了大花臉。」玄武帝沒好氣地嘆道。

  「是嗎?」霽華聽了哈哈大笑。

「你跟我在五歲的時候一拿起筆就先學寫自己的名字,可是這小子一拿起筆來就隨處亂畫,帶著他妹妹把後宮的內牆全畫得一團糟,太監們每天都忙著清洗他們兄妹倆的傑作,後來更絕了,兩個人嫌畫牆無趣,索性在太監臉上作起畫來了。」玄武帝板著臉,一臉頭痛的表情。

  霽華忍著笑,無法想像五歲和三歲的兩個小娃兒,把一座華麗的後宮塗鴉成什麼德行。

  「寶靖,你要當妹妹的好榜樣呀!怎麼可以帶著妹妹胡鬧呢?」霽華抓著小肩膀晃了晃。「下次不可以這樣了,要聽你皇阿瑪的話,知道嗎?」

  「知道了。」寶靖扁著嘴回答。

  「好乖,自己出去玩吧,九叔和你皇阿瑪有話要說。」

  霽華把寶靖放下地,寶靖點了點頭,規規矩矩地向玄武帝行跪安禮,然後咚咚咚地跑出毓慶宮。

  「皇兄,臣弟明白您對寶靖寄予殷望,所以對他管教嚴格了點,不過……」霽華略一沉吟。「寶靖的年紀畢竟還太小了,皇兄這麼迫切培育他,當心會把一個聰明的孩子管傻了。」

「這我何嘗不明白。」玄武帝沉思半晌,抬眼望定他。「將來,寶靖很有可能成為皇儲人選,我急著培養教育他的不只有儒家經典和打獵騎射的才能,我最重視的是品格教育,不管日後我有幾個兒子,但皇位只有一個,我絕不容許在我的孩子中養出一個霽善來。」

  一提到霽善,雖然事隔多年了,霽華仍不免感到心悸。

  「我明白皇兄的顧慮。」他感慨地一嘆。「誰都不願看見皇室養出這麼一個為奪皇位而喪心病狂的人,品格教育確實比飽讀詩書或精通騎射來得重要,皇兄想的並沒有錯,寶靖一生下來就是皇子,最先要教導他如何放下貪念和慾念,要他明白富貴權勢不過是一顆日出即逝的朝露罷了。」

  玄武帝定定望著霽華,他們自幼一起讀書、長大,霽華眉心那顆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硃砂痣,常惹來兄弟姊妹們的百般嘲笑,總是拿那顆硃砂痣大作文章,說他應該是個格格,錯生成了阿哥,還嘲笑他眉心的痣是代表處女的守宮砂,在大家都還小的時候,年紀最小的霽華常常被兄弟們脫下褲子驗明正身。

  霽華被欺負成了習慣,脾氣養得忍讓謙恭,很懂得察言觀色,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,因此雖然霽華文武兼備,並且是所有兄弟當中,唯一一個樣樣都能與他旗鼓相當的弟弟,但霽華從來不強出頭,也從來不爭。

  若不是眉心那顆硃砂痣,若不是霽華事事懂得謙讓,這個龍位說不定不會是自己來坐了。

  「皇上找臣弟來,是想商議什麼事嗎?」

  玄武帝的思緒被打斷,忽然想起,回身從御案上拿起一封奏摺遞給霽華。

  「這是參兩江總督蘇承應的摺子,你拿去看看。」

  兩江總督蘇承應?霽華怔了怔,是五年前替閨女蘇含羞與艾剎退婚的那個蘇承應!

  「是他——」這麼多年來,他忙著整頓戶部與清理刑部,幾乎忘記蘇含羞了,這封奏摺勾起放在他心中不甚愉快的那一段記憶——

  女兒不喜歡那個有硃砂痣的王爺,就算嫁不成艾剎,也寧可嫁給守宮門的侍衛,好過供奉那個長成觀音菩薩樣的王爺!

當年蘇含羞這些話真夠刺傷他的,如此不屑他的女人她還是第一個,不過話說回來,他畢竟是蘇含羞和艾剎婚事的間接破壞者,心中對她不無一絲愧疚,不知她返回江南後,是否已經另擇良緣了?

事隔多年,雖然只依稀記得蘇含羞清麗的容貌,但是她在父親決定退婚當時備受打擊的神情,卻在他的腦海裡烙印得很清晰。

  霽華思潮起伏,將注意力集中在這封彈劾蘇承應的奏摺上,才看了兩行,臉色便凝肅起來。

  「早就懷疑蘇承應的操守有問題,卻不知道他居然還是一個虐民的昏官。」霽華擰眉冷笑兩聲。

  「江蘇發大水,田裡顆粒無收,國庫撥兩百萬兩賑災,他竟私自吞沒賑銀,明目張膽地欺君,朕當務之急是要派人去徹查清楚他到底貪沒了多少賑銀?一旦查明屬實,朕不只要摘掉他的頂戴,還要拿他的項上人頭。」玄武帝神色激憤地說。

  霽華看完了奏摺,輕輕將它合好,凝神細思。

  玄武帝來回踱步,一邊問道:「你看派誰任欽差去徹查蘇承應比較合適?」

  「我去。」霽華下意識脫口而出。

  「你!」玄武帝愕然回望他。

  霽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快,不自在地笑了笑。

  「臣弟最近終於有時問閒下來,早就想到江南走走瞧瞧了,聽說江南出美女,臣弟正好藉此機會看看秦淮河畔的風光。」他從容不迫地笑道。

  「你都二十三歲了,玩心還是這幺重。」玄武帝在他肩上掏了一拳。「噯,多少八旗文武官員想把女兒送進豫王府當福晉,既然閒下來了,怎麼不去四處應酬應酬,挑個福晉好完婚呢?」

  霽華淡然一笑,豫王府裡雖然多的是豔姬美婢,八旗文武官員中也不乏姿容燦麗的格格們,但他從來不曾為誰動心過,以致到了二十三歲,福晉的位置仍然空懸著,不過奇怪的是,他卻偏偏對匆促見過一面的蘇含羞,經過了這麼多年,還依然牽腸掛肚。

  或許是心中對她那一絲愧疚在作祟,藉此機會打探她的近況,若她已覓得良緣,正可了卻他一樁心事。

  「我可不想這麼早就娶個人回來管我。」他呵呵笑了兩聲。「天地如此遼闊,等我玩遍了皇兄的這片江山再說吧。」

  「當了欽差大臣要忙著查案,哪還會有什麼閒情逸致玩?江南你想去就去吧!朕另外找個欽差去查案,你只負責專心玩樂就得了。」

  「這樣不妥,倒像臣弟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無用王爺,皇兄國事煩瑣,臣弟能幫忙的就一定要幫。」當個徹查貪官污吏的欽差不是什麼有趣的差事,他衝動地一口接下,無非是因為這件事間接關係到了蘇含羞。

  「九弟,有你在朕的身邊,是上天給朕的厚賜。」玄武帝目光柔和地望著他。

  霽華溫雅地微笑。「能與皇上成為兄弟,是臣弟之福。」

  兄弟兩人相對暢笑。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 ☆

  京杭大運河上,一艘官船往南徐徐而行。

  船頭甲板上昂然立著一個身材勻稱高挑,氣度飄逸非凡的年輕男子,神態散淡悠閒,遠眺著清奇秀麗的兩岸風光。

  「九爺不曾到過江南吧?」戶部侍郎胡康安站在霽華身後幾步,微笑問道。

  「不曾。」霽華濫和地淡笑,極目望著遠方如畫般的水光山色。「聽說胡大人曾任江蘇巡撫,有胡大人領路,相信本王爺定能不虛此行。」

  「臣願效犬馬之勞。」胡康安謙恭地一躬身。

  「兩江總督府就在南京吧?」霽華輕搖著摺扇。

  「正是,秦淮河也在南京。」胡康安滿臉陪笑地接口說道。

  霽華淡淡回眸瞥他一眼。

  「九爺,您在京裡瞧的都是被萬千條規矩捆綁的皇親貴胄之女,很難放得開,但是秦淮河畔的女子就不同了,無拘無束,個個都是天生的尤物,醉倒了不知多少朝廷大員,哪個男人到了江南不去秦淮河嘗嘗鮮的,九爺想不想去尋歡一回呢?」胡康安諂笑地低語。

  「嗯——」霽華合上摺扇,慵懶地逸出一聲嘆息。「好,到了南京,先不去總督府,帶我到秦淮河去賞玩一番。」

  「是,九爺。」胡康安驚喜地拱一拱手。心想這也是個好嬉戲的主子,只要一路上投其所好,那就容易侍候了。

  「胡大人,你很懷念秦淮河畔的萬種風情吧?」霽華垂眸斜睨著他,唇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。

  胡康安並未聽出霽華言外之意,涎著一臉笑,說:「只要踏過屬於男人的極樂世界一回,哪能不饞哪!」

  「那得花多少銀子才解得了饞?」霽華反感地蹙起濃眉。

  「九爺甭操心,這一切都由卑職打點,花不了九爺半分銀子。」胡康安誤會了這位主子的意思。

  霽華的神色幡然轉冷,他曾私下查探過胡康安,當胡康安還是江蘇巡撫時,蘇承應正是他的頂頭上司,他受命擔任欽差副使,一路上百般討好他這個欽差正使,現在更明擺著要賄賂他,很難不令他懷疑胡康安和蘇承應之問必然有所瓜葛,若是因循回護,要想查出蘇承應貪沒賑銀的情弊就很難了。

  「胡大人,本王爺豈能讓你破費。」他冷笑。

  「九爺快別這麼說,卑職祖上還算有錢。」胡康安慌張地掩飾。

  霽華似笑非笑。「既然胡大人如此慷慨,本王爺就不客氣了。」

  「是、是,原就希望九爺別跟卑職太客氣呀!」胡康安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,說起話來眉飛色舞。

  霽華的嘴角挑出一絲冷嘲。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

  秦淮河畔停著一艘畫舫,簷角上懸著兩隻燈籠,上頭寫著「總督府」。

  蘇含羞慵懶地靠著艙邊,百無聊賴地看著一艘艘畫舫穿梭在河面上,那些畫舫綵燈溢照,璀璨光明,將水面上的流波泛映出無數晶瑩的流彩,琵琶玎玎,笛歌處處,槳聲輕柔,煙水朦朧,似乎風中水裡都有脂粉香氣,真是個風花雪夜月。

  她靜靜聽著鄰船傳來的盈盈笑語,還有歌妓對唱著「掛枝兒」的嬌媚聲,不知在那畫舫上尋歡作樂、拋金撒銀的是何方富商巨賈、達官貴人?

  不遠處駛來一艘畫舫,緩緩靠了過來,船頭立著一名中年男人,身旁站著一個青年男子,兩人滿身綢緞錦繡,一看便知非富即貴,兩人跨過船來,蘇承應似已等了許久,立即拱手迎上去。

  「程爺、程公子,本督等候多時,酒餚早已備好了,快請、快請!」

  蘇含羞疑心大起,困惑地睨去一眼,見父親笑容可掬地伸手相讓,再細看一眼那位生得一張國字臉,兩道臥蠶眉的「程爺」,還有跟在他身後細眉細眼的「程公子」,這才明白父親突然要她同赴秦淮河賞夜月的真正用意了!

  「蘇大人再三邀約,實在盛情難卻,打擾了!」程爺拱手回禮,嘴角流露出難以察覺的蔑笑。

  程天魁細眼緩緩掃來,一看見蘇含羞,立即眉開眼笑。

  「請蘇姑娘一同入座。」他彎腰相請,眼神色迷迷的。

  蘇含羞反感地別過臉去,這個程天魁,她怎麼看都覺得很討人厭。

  「含羞,快過來見過程大爺、程公子呀!」蘇承應催促著,滿臉堆笑。

  蘇含羞實在忍無可忍了,父親急著與程家結親,簡直百般討好、低聲下氣到連顏面都不顧了,倒像自己的女兒是幅不值錢的畫,急得想脫手似的,她愈想愈氣,打定主意就算一輩子嫁不出去,也絕不隨隨便便找個討厭的人嫁掉。

  她起身走到船艙上層去,決定得罪程家到底,眼不見為淨。

  「呵呵,小女是怕羞,程爺千萬別見怪……」

  聽見父親忙打圓場,又趕緊取悅程家老小的討好聲調,蘇含羞的心裡有絲淡淡的惆悵,她知道父親是因為疼愛她才這麼做,但是父親永遠不會知解她的心事,他霸道地以父親的威權擅作主張,從不理會她心中真正的好惡和想法。

  只是……這些年來父親為了她的婚事已心力交瘁了,她該怎麼說?他不只折磨了他自己,也折磨了她。

  唉,做人真難哪!

  聽到一點動靜,她回頭,見程天魁搖著摺扇步上樓,一看見那獐頭鼠目的笑臉,她的氣便不打一處來。

  「你上來幹什麼?」她橫眉怒視著他。

程天魁見她瞠怒的模樣,比起前一回見到她那副冷漠的樣子還要美上幾分,不禁神魂一蕩。

  「蘇姑娘,是你爹再三送來請帖邀我們父子賞月的,怎麼,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嗎?」

  他輕搖摺扇,故作瀟灑的模樣,更令蘇含羞感到噁心。

  「我爹是我爹,我是我,他愛請你們賞月是他的事,你們賞你們的月,我賞我的月,互不相擾,請!」她冷睨著他,伸手送客。

  程天魁愕然呆望著她,臉上驕貴的神氣瞬間消失了,他沒想到嬌豔無比的蘇含羞竟會是個冷若冰霜的美人兒,一開口便是逐客令,半點面子也不給。

  「蘇姑娘……你不會不知道你爹請我們來……是別有用心的吧?」他莫名其妙犯起結巴。

  「你剛剛說什麼?再說一遍?」她森然柔語,那一句「別有用心」徹底掀翻她的怒火了。

  「那個……我說你爹……」看著蘇含羞悠悠笑靨中閃現的冷寒齒光,程天魁的結巴突然更嚴重了,他不自在地嚥下口水,抬高了下巴,忍不住賣弄起少爺架式,接著說:「你爹……想和我們程家結親的企圖很明顯嘛!外頭哪個不在傳你家的醜事……沒一個官宦人家敢要你的,只有我們程家肯給你爹面子,你……你將來會是我程家的人,別給臉不要臉,在本少爺面前……擺……擺什麼架子啊!」呼!終於說完了,累得他滿身大汗。

  「說得真好。」她掩口輕笑,姿態優美地走向他。

  程天魁忍不住再咽一下口水,如此纖柔嬌美的可人兒,真是一笑百媚生呀!比起方才那副嬌瞠的神態又更惑亂人心了,他渾然失神,腦袋裡的思緒也全融成了一汪春水。

  蘇含羞裊裊地走到他身前,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,輕輕拿走他手中的扇子,「嗤」地一聲,撕成了兩半。

  程天魁愕然一怔,無法置信地盯著她。

  嗤、嗤、嗤,連著幾聲,他驚瞪著自己名貴的扇子在她手裡變成了一根根木骨架,嚇得當場怔住,回不了神。

  「程天魁,你給我聽清了。」蘇含羞溫柔的笑靨頃刻間凍成霜雪。「本姑娘這輩子不會是你程家的人,下輩子也不會是,再下下輩子更加不會是,你給我牢牢記住,現在立刻給我滾下船去——」

  「你、你、你……」程天魁自打出生以來,也沒遭人如此冒犯過,他氣急敗壞地抖著手,結巴到說不出話來。

  「你什麼你呀,快滾下船,別讓我再看見你!」她把支離破碎的扇骨往他胸前丟過去,氣得只差沒一腳將他踹下船。

  「爹!蘇含羞是個瘋女人、瘋女人!兒子不要娶她!」程天魁奔下樓,一路呼天搶地的喊。

  蘇含羞冷冷地哼笑,回身倚在艙邊,完全不理會下層艙慌張失措的叫嚷聲,見程家父子忿忿然地搭畫舫離去,她這才開心地笑起來。

  「含羞!你是怎麼把程公子氣成那樣的?給我說清楚!」蘇承應衝到上層艙來,指著她厲聲怒斥。

  「我只是坦白告訴他,我這輩子、下輩子、下下輩子都不可能嫁給他,就這樣而已。」她聳肩淡笑。

  「你——」蘇承應驚抽一口冷氣,氣得腦門快炸了。「爹費盡心思才給你找到這麼個好人家,你竟然隨隨便便一句話就壞了爹這陣子的苦心,你是打算把我氣死才高興嗎?」

  「爹……」她緩緩垂眸,無奈一嘆。

  「別叫我,我沒有你這個不孝的女兒!」蘇承應一掌往身旁的桌面上一擊,震得桌上的茶具倒的倒、翻的翻。

  蘇含羞錯愕地抬起頭,她沒見父親如此暴怒過,這也是她第一次聽見父親如此怒罵她。

  「你現在就說清楚,你到底想怎麼樣?啊?」蘇承應暴喝。

  蘇含羞微微一震。

  「女兒沒有想怎麼樣,女兒只是不想嫁給程天魁……」

  「你想嫁誰?你說給我聽聽!程天魁你不喜歡,王公子你嫌人家胖,朱公子你又嫌人家瘦,這還罷了,你居然連尊貴的豫親王九爺都有得嫌,嫌人家長得太漂亮,你究竟是想怎麼樣啊!我看你到現在還是一心想嫁給艾剎是嗎?人家艾剎現在跟六公主恩愛得很,你想給他當妾他還不要哩!都過了多少年了,你還沒死了這條心嗎?」蘇承應氣得渾身發抖,狂怒地指著她罵道。

  這些話將蘇含羞的心轟得滿目瘡痍,一股深深的疲憊感由她心底深處翻湧而起,席捲了她的意識。

  「我受夠了,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,真沒意思……」她喃喃自語,聲音虛弱得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見。

  蘇承應仍然怒火衝天,根本也沒聽清她到底說了些什麼。

  「你明天跟我到程府道歉。」他氣咻咻地坐下。

  「我不要——」她又沒錯,有什麼歉可道。

  「你是存心跟我卯上嗎?」蘇承應起身怒斥。

  「爹,為什麼偏要逼我嫁給不喜歡的人?若要女兒嫁給程天魁,女兒寧可當尼姑去!」她憤然跺腳大喊。

  「你想當尼姑是嗎?那就去呀!」蘇承應大聲嘶吼。「老爺我可不想把你留在家裡養一輩子,你不嫁人,就讓佛祖養你一輩子好了!」

  蘇含羞的臉上浮起一抹難言的苦笑,這幾年來的委屈和忍辱已追逼到一個極限了,她的身心殘敗到無力爭辯的地步,心頭好空虛,對自己黯淡的前景感到萬念俱灰。

  「女兒叩謝爹娘二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。」她起身,朝蘇承應深深拜倒。「今世之恩,來生再報,女兒就此別過了。」說完,她神色清淡地旋過身,悠悠打量著四周,緩緩走向船尾。

  蘇承應傻了眼,不知道向來任性倔強的女兒說的話是真是假?難不成她還真想當尼姑不成?以她的脾氣,說不定真會這麼做,一想到這裡,他心頭的怒火登時消弭殆盡,深怕她真會任性妄為,做出更令他頭痛的事。

  「現在什麼都別說了,你回去好好想清楚,明天一定要隨我到程府去登門道歉。」他轉身下樓,準備命船伕打道回府。

  就這一剎那,蘇含羞突然從船尾縱身一躍,將自己拋入河心!

  「撲通」一聲,嚇傻了蘇承應,他以為畫舫泊在河中,含羞若要下船也得等船靠岸才行,所以根本沒有半點防備,沒想到她竟會從船上跳下去。

  「含羞!」他嘶聲狂喊。「快、快、快來人哪!有人落水了!來人哪……」

  蘇含羞雖然略懂泅水,但跳下來的衝力將她猛然往河面下拖,一股股水往她的口中、鼻中急灌,十分難受,她好不容易浮出水面,雙手笨拙地劃動著,奮力往岸邊游去。

  就在游經鄰近的畫舫時,一股強勁的力道突然將她整個人拖抱起來,她駭然驚上。

  「救上來了,九爺真是好身手啊!」四周揚起一陣讚歎聲。

  九爺?那一個九爺?蘇含羞眨了眨濕濡的長睫,淡淡的男性氣息拂至她鼻端,從臉頰傳來的觸感,那是極為奢華講究的絲緞布料,看來這個將她拖抱上船的人身份必然非富即貴。

  「呃!怎麼是你?!」輕柔的低語錯愕地俯近她臉旁。

  蘇含羞呆了呆,這出奇悅耳溫柔的聲音……很熟悉……

  她猛地抬頭一望,猝然驚呆住,瞠大了雙眼,那張淺淺揚著笑的俊美臉龐、眉心一點殷紅如血的硃砂痣……

  他是九王爺豫親王!
作者: donat    時間: 2008-7-12 10:17 AM

第二章





  蘇含羞抬望俯在她頭頂上爾雅溫文的笑臉,驚訝地瞪大眼睛。

  「是你!」她使勁一推,掙紮著起身,直直瞠眼愕視著霽華,不敢置信竟會在此時此刻,遇見這個日夜在心中咒罵不下千回的臭王爺!

  霽華受到的震驚不亞於蘇含羞,他也萬萬沒料到才到江南第一夜,就見到了此行最想見的人,事情順利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。

  「久違了,蘇含羞姑娘。」他驚喜而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她。

見到他那張極為俊美秀逸的笑臉,實在很難令人不怦然心動,但她努力保持堅強的怒氣,不洩漏半點情緒,她永遠不會忘記,他是害她落到如今這種悲慘處境的仇人,她的人生因他的介入而風雲變色,她真正想做的是撕毀他那張足以令人傾醉的俊容,狠狠發洩這些年來所受到的屈辱和怨憤。

  「我有皇命在身,特地到江南查案。」他壓下對她的關懷,視線緩緩下移,就在瞟到她身上的衣物時,笑容陡然僵住。

  「到秦淮河查案?查這裡的姑娘們用什麼胭脂水粉嗎?」她哼笑,絲毫不隱藏自己輕蔑的目光。

  「船上所有人都退下,沒有本王爺的命令,誰都不許上船。」霽華不介意她的冷嘲暗諷,突然下了這道命令。

  週遭的大小官員們和歌姬立刻迅速而靜默地退下去。

  「你支開他們幹什麼?」她放眼四周望瞭望,蹙眉質問,戒懼地往後退一步。

  「你低頭看一看,就知道我為什麼要支開所有的人了。」霽華悠悠地輕笑,視線捨不得從曲線畢露的落水美女身上移開來。

  蘇含羞疑惑地垂眼審視自己,這才發現輕薄的衣裳濕淋淋地緊貼著肌膚,一如裸裎,她白晰的臉蛋頓時燥熱酡紅起來。

  「把臉轉開,不許看!」她羞憤地雙手環胸。

  霽華饒富興味地摩挲著鼻尖,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她羞赧而不知該如何反應的紅豔臉龐,過去在京城所見的女子都裹著寬大精繡的旗袍,沒什麼特別之處,而南方漢族女子的衣飾卻全然不同,柔軟輕薄,迎風而舞,別有一番風韻。

  此時的蘇含羞正是穿著一身淡雅如晨露的纖薄輕紗,應是十分輕靈飄逸的衣衫,如今略帶透明地貼在她的肌膚上,完全暴露她玲瓏有致的曲線,這還是他第一次被女子煽惑吸引,要他不許看實在太困難了。

  「你再多看一眼,信不信我會挖掉你的眼珠子!」她悍然怒斥。

  霽華微感驚訝地揚起眉,在他記憶中,姑娘們見到他的反應通常是臉紅心跳,無限嬌羞到連話都說不出來,然而這蘇含羞居然敢出言恐嚇他,那股狠蠻勁和五年前一樣,甚至還更凶悍些。

  「信——」霽華拉長了尾音,一邊輕笑、一邊動手脫下身上的短褂。

  「你幹什麼!」她愕然驚叫。

  「脫衣服借你穿啊。」他模樣極其無辜,眼底閃爍著笑意。「如果你想保持這副春光無限好的模樣,本王爺倒是不反對。」

  蘇含羞渾身轟地燒紅,差點羞憤得再跳河一次。這個色王爺,依舊死性不改,大剌剌地調戲人!

「拿來!你這個無賴的色王爺,除了調戲良家婦女,就沒有別的事好做了嗎?」她惱火地衝過去,一把搶下他脫下來的短褂,轉過身飛快地套在身上,口中仍噼哩叭啦罵個不停。「你那麼想看春光無限好的女人,這條河上多的是,還怕你找不到嗎?」

  霽華愕視她半晌,隨即輕笑起來,好一個無賴的色王爺,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用這種字眼怒罵。

  人人都說江南女子比北方女子溫柔婉順,到這秦淮河畔後確實驗證了這種說法,不過唯獨這個蘇含羞與他所見的江南女子都不相同,非但一再用狂妄的姿態惡意挑釁他,還句句話夾槍帶棍,那股悍勁比起北方女子來有過之而無不及,倒是有意思極了!

  「蘇姑娘,你怎麼會掉進河裡?」他挑眉欣賞她瞠怒的神情,暗暗猜測她落水的真正原因。

  蘇含羞扣好衣扣,厭惡萬分地回眸瞪他一眼。

  「拜你所賜呀!九、王、爺!」她自牙縫間低狺出每個字,惡狠狠地瞪視著他關切的面容。

  霽華微愣,被她臉上寒冷肅殺的神情懾住,雖然她刻意戴上凶狠的面具,但他還是看見了她不願流露的真實情緒。

  拜他所賜?什麼意思?

  「什麼叫拜我所賜?把話說清楚。」他微微擰起了眉頭,心中驀然掠過一陣不好的預感,難道他最擔心的事果真發生了!

  「我跟你沒什麼可說的。」她傲然冷睇著他。

  「不行,我一定要問清楚。」他很堅持。畢竟蘇含羞的終生幸福多少與他有關,萬一她真的過得並不幸福,他多少要負點責任。

  「有什麼可問的。」她滿眼深仇大恨地狠瞪著他。「你只消在街上隨便抓個人問問,為何總督千金遲遲嫁不出去,我保證你一定可以聽到比我本人所說的還要精彩千萬倍——」

  遲遲嫁不出去?!

  「是因為和艾剎退婚的緣故嗎?」霽華大為驚愕。

  蘇含羞疏冷地瞥他一眼,旋即轉開目光。真要命,他怎麼不長得醜怪一點,幹麼渾身上下都那麼地醉人心魂,害她努力凝聚想好好痛罵他一頓的怒火,總在不經意瞥見他時莫名其妙地化去。

  「你們愛新覺羅家的龍子龍女干的好事,還用得著來問我?」她不看他,死盯著簷角掛的燈籠開罵。「你們的身份尊貴,我這個漢族小女子哪配讓你們放在眼裡,你們這些皇親貴胄踩死我就跟踩死只螞蟻有什麼兩樣,橫刀奪愛、破壞別人的婚姻,這就是你們會幹的好事,怎麼,你今天是來看我下場的嗎?現在你已經看到了,全江南所有大小官員都不敢娶我進門,我只能讓那種富得流油的紈褲子弟評頭論足,這下子你可得意了?滿意了?耀武揚威夠了吧?不過你放心好了,我是不會被你打倒的,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!」

  蘇含羞以下犯上,不顧死活地罵個過癮,幾年來的積怨總算有機會得到抒解,不管後果如何,至少此刻心情暢快了許多,一吐多年來的怨氣。

  霽華錯愕無語,尋常女子若遭遇到她的處境,多數是怨天尤人、自憂自憐地認命過日子,這蘇含羞倒是與眾不同,這些挫折並沒有磨光她的傲氣,在她眼前,他不是一個能呼風喚雨的豫親王,只是把她害得很慘的仇人。

  他看得出來,蘇含羞表面上故作凶惡,但眼底卻隱藏著深沉的悲憤和絕望,深切地感覺到她對愛新覺羅皇族有多麼的痛恨。

  她的終身幸福被破壞了,她是有資格痛恨他們、咒罵他們。

  「蘇姑娘,你不是因此想尋死而落水的吧?」他的內疚感開始蠢動,心口隱隱顫慄。

  「我沒那麼傻,就算嫁不出去也用不著尋死。」她扯出一抹荒謬的笑容。「天地那麼大,我就不相信這世上沒有我蘇含羞容身之處。」

  「你打算去哪裡?」他擔憂地深瞅著她,很欣賞她不認命的性子。

  「我為什麼要告訴你?」她冷冷直視眼前友善的面孔。事實上,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到哪裡去。

  「蘇姑娘,真的很抱歉,是我來遲了。」他由衷地低嘆,語氣中充滿自責。

  蘇含羞怔忡良久,懷疑他眼底眉梢的溫柔和歉意是真是假?

  「你放心,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。」霽華真心誠意地說。「這些年來你所受的各種委屈,我都會想辦法一一補償你。」她的婚姻被他所毀,他有義務對她的人生負責。

  蘇含羞並沒有被他的真摯和誠懇感動,到了這種地步,她只覺得他對她的溫柔形同嘲諷,她才不會被他虛偽的溫柔愚弄。

  「補償?」她嗤笑兩聲。「你能補償我什麼?升我爹的官?還是給些銀兩?或是找來與我門當戶對的男人,然後用你九王爺的身份威逼他和我成親?尊貴的九王爺呀,您以為這樣能夠補償什麼?一個人心中所受的創傷,豈是這些能夠補償得了的!」

  霽華默然望著她,深深為自己曾經無心傷害她的行為自責不已。

  「蘇姑娘……」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扶住她的雙臂。

  「你幹什麼!」蘇含羞驚駭地甩開他溫柔的碰觸,隨即察覺到自己的失態。「別以為你是九王爺就可以隨便動手動腳!」她連連後退,極度防備地瞪著他,拒絕他的溫柔。

  「我真的沒有惡意,我是真心想幫你。」

  不管霽華的態度有多誠懇,蘇含羞就是一概不信,只要他朝她跨近一步,她就立即往後連退三步,劍拔弩張地。

  「我用不著你幫我,有什麼事我能自己解決……」船身忽然晃動了一下,她愕然回首,看見自家的畫舫靠了過來,父親正從畫舫跨上這艘船,臉色焦急,腳步踉蹌地朝他們直奔過來,人還未到跟前,雙膝就先「咚」地跪下。

  「卑職兩江總督蘇承應,參見九王爺!王爺駕臨江南,卑職竟一點也不知曉,接駕來遲、接駕來遲,求王爺降罪!」他一邊磕頭、一邊喊著。

  一看見父親恭謹怯懦、喪魂落魄的模樣,蘇含羞不由得蹙起眉,她現在只想離這兩個男人遠遠的,眼不見為淨。

  「蘇大人請起,本王爺此行並未驚動任何人,蘇大人不知者無罪,不用太自責了。」霽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。

  蘇承應起身,堆起滿臉笑,眼角飛快朝蘇含羞掃去,見她身上穿著霽華的短褂,愕然地瞠大雙眸,眼中閃過一道古怪的光芒,精神全來了。

  「微臣這是哪輩子積來的德呀,能在江南接到王爺的駕,王爺既然來到江南,說什麼也要移駕寒捨,好讓微臣盡一盡地主之誼呀!」原本因愛女落水而憂急驚惶的蘇承應,此時卻因霽華的出現,心中油然生起了無限希望。

  「那就勞煩蘇大人多多費心了。」霽華爽然一笑。要是蘇承應知道他此行是奉旨前來查他的案,恐怕會嚇掉三魂七魄了,又怎麼敢放心接待他。

  「小女落水,王爺出手相救,這緣分還真不淺哪!含羞,還不快拜謝王爺的救命之恩?」蘇承應移步上前,扯著蘇含羞的手,低聲催促著。

  蘇含羞不耐地扯回自己的手,氣定神閒地望著璀璨的河面,彷彿在她週遭發生的事都與她不相干似的。

  「含羞,沒聽見爹跟你說的話嗎?還楞站在那兒幹什麼!」見女兒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,蘇承應的肺差點沒氣炸掉。

  「我根本不需要他搭救,有什麼恩可謝?」她冷笑。「倒是有積了好幾年的仇,還沒找到機會好好報、答、九王爺哩!」她把「報答」兩個字咬得很用力。

  蘇承應一聽,霎時魂飛魄散,雙手顫抖地朝霽華連忙拱手。

  「小女出言無狀,得罪王爺之處,還望王爺莫要見怪!」他臉上的冷汗直淌下來了。

  霽華淡淡一笑,依然那副悠然的神態。

  「蘇姑娘直爽風趣,沒有一般官府千金常見的矯揉造作之態,這樣可愛的性格,本王爺倒是很欣賞。」

  「誰要你這個色王爺的欣賞!」蘇含羞悍然斥罵。

  「含羞!」蘇承應幾乎嚇暈過去。

  「蘇姑娘由何處認定我是個色王爺呢?」被一而再的罵「色王爺」,一向好脾氣的霽華,也不禁動了怒。

  「不是色王爺,那麼大老遠跑到秦淮河來所為何事呢?」她撥開粘在頰畔的濕髮,理直氣壯地瞪著他。

  「含羞!不可無禮!」蘇承應疾衝上前,狠狠甩了愛女一記耳光。

  蘇含羞頓時傻住,捂著發麻的臉頰,僵在原地,那雙深深受創的水眸,勾動了霽華對她強烈的憐惜之情。

  「蘇大人,以後沒有本王爺的允准,不許動手傷她一根寒毛。」他和藹可親地提出警告。

  蘇承應愕了愕,仔細琢磨出霽華話中的弦外之音,差點樂得昏過去。

  「九爺對小女這般憐惜,真叫微臣萬死難報呀!」他興奮得直在心裡感激列祖列宗的保佑,說不定含羞真能光宗耀祖,當上尊貴的王爺福晉哩!

  「爹,您少說幾句不行嗎?誰要他的憐惜了?」她只覺得他那愛憐的目光分明是在侮辱她。

  「含羞,九爺待你好,你可別不識抬舉,不是人人都有這種好福氣的,你明白嗎?」蘇承應改以柔聲勸導,心中在狠狠臭罵著,自己如此費盡苦心,為的究竟是誰的終生幸福呀!這死丫頭只會一逕扯他後腿!

  蘇含羞氣煞,想駁斥,卻偏偏擠不出聲音來。

  「蘇大人,這裡不是京城,也不是宮裡,蘇大人在我面前大可放輕鬆些,別這麼戰戰兢兢的,本王爺還要到總督府叨擾幾日,大家自在一點也比較好相處。」霽華意味深長地凝視著蘇含羞。

  「那是、那是……」蘇承應迭聲討好。「九王爺平易近大,能侍候九爺是微臣的福氣……」

  「得了,把這些奉承的官話都收起來,我不喜歡聽。」霽華淡漠地說。

  「是、是!那就請九王爺移駕,只是微臣府中簡陋,要委屈九王爺了……」

  「蘇大人備有馬車嗎?」他懶得再聽蘇承應廢話。

  「有、有,當然有!豈能叫九爺一路步行到微臣府呢。」

  「蘇姑娘渾身濕透,我的意思是最好能用馬車先把蘇姑娘送回府,以免蘇姑娘染上風寒可就不妙了。」霽華笑容和煦地望著蘇含羞。

  蘇含羞瞥見他臉上雖然掛著一副溫暖宜人、心無城府的笑容,但總是隱約感覺到笑容中的不懷好意。

  這古怪又好色的九王爺,都已經把她害得這麼慘了,到底還想對她怎麼樣?

  「爹,女兒不回家。」她冷冷地開口。

  「說什麼鬼話!不回家想上哪兒去?」

  「活著沒什麼意思,女兒已經決定到碧香寺去當尼姑了。」嫁不了人也沒什麼了不起的,她已不想再看見紅塵世俗人的嘴臉,更不與討厭的男人廝守終生。

  「這是什麼混帳話,總督千金出家當尼姑,爹這張老臉要往哪兒擱去,你有沒有替爹著想過!」蘇承應氣急敗壞地罵道。

  「我就是在替爹著想呀!」蘇含羞近似絕望地吼。「我再也不希望看見爹成天向人鞠躬哈腰,求人家來娶我這個老姑娘了,爹,我是不想再折磨您老人家了呀!」可惡,為什麼要逼她在「色王爺」面前吼這些丟人的話?

  蘇承應怔然望著她,眼眶隱然泛紅,他費心思為愛女所做的一切,難道都是錯?

  「毀了蘇姑娘的人是我,如今能救她的人也只有我。」

  霽華悠然一句淡語,怔住了這對沮喪迷惘的父女,兩人錯愕地回過頭,瞠大了眼睛看他。

  「今日蘇姑娘隨蘇大人安心回府,本王爺就不打擾了,明日,我會派人到總督府,正式向蘇姑娘提親。」他緩緩地漾起魅惑十足的笑容。

  蘇承應先是驚傻了半天,然後興奮得滿臉通紅,歡喜得眼淚差點沒掉下來。

  蘇含羞則是難以置信地盯著他,渾身僵凝,半天還回不了神。

  霽華微勾薄唇,沉靜地凝視她好一會兒。

  「蘇姑娘,你報仇的機會來了。」
作者: donat    時間: 2008-7-12 10:18 AM

第三章





  「我,豫親王愛新覺羅霽華,今日前來提親,蘇大人若應允,擇定吉日,本王爺即刻正式提親下聘,迎娶蘇含羞姑娘。」

  難得因霽華駕到而坐滿了大小官員的總督府正廳,乍聞霽華這幾句輕柔飄逸的話,頓時一屋子人怔的怔、呆的呆,酒杯、碗筷都停在半空中,一個個張著合不攏的嘴,臉上寫滿不敢置信的表情。

  這不是真的吧!尊貴顯赫、貌似觀音的俊美王爺,居然要迎娶人人避如瘟神、乏人問津的漢族女子蘇含羞,天莫不是要下紅雨了吧?

  「九王爺……此言當真?」蘇承應面容力持鎮靜,但雙手因太興奮而發抖,洩露了他真實的情緒。

  「半句不假。」霽華沉靜從容地微露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淺笑。

  大廳瞬間響起此起彼落的驚呼聲。

  「王爺是天皇貴胄,微臣只是個小小的漢官,怎敢高攀?」蘇承應雖然欣喜若狂,但口頭上不能不謙辭。

  「兩江總督已不是『小小』的官了,蘇大人未免忒謙。」霽華應酬地笑了笑。

  「既然王爺這麼說,微臣若違命,便是不識抬舉了。」蘇承應得意地呵呵笑,積怨了這麼多年,此刻終於有種把屈辱徹底報復回來的暢快感。

  想到從此以後,他再不用鞠躬哈腰求人迎娶含羞,又得親王為婿,和皇族結成親家,這世上有幾人能得此福分?雖然委屈了幾年,但終於還是讓他等到揚眉吐氣的日子了,他幾乎可見愛女出嫁之日的浩大陣容和華麗排場,還有日後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……

  「我拒絕!」

  一個清亮的聲音自屏風後發出,眾人錯愕地轉向從屏風後緩緩邁入正廳的蘇含羞身上。

  「含羞!」蘇承應臉色倏變,在這種場合給九王爺難堪,蘇家肯定要被滿門抄斬。「王爺,女孩子家害羞了,盡說些反話,其實她本意並非如此的……」

  「拒絕就是拒絕,我沒什麼可害羞的,也絕不是說什麼反話,我不愛當王爺福晉,這位置就留給那些『格格』們當去吧!」蘇含羞倨傲地說道,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人難堪,她有勇氣傷人,卻沒有勇氣看一眼那個被她刺傷的人。

  蘇承應臉色慘白地癱坐在椅子上,全場一片死寂,沒有半點聲音,每個人心裡都驚懼地猜想著,藐視皇族會招來什麼樣的大禍?

  霽華不惱不火,輕輕笑了起來。

  「蘇姑娘,原來你在意的是滿漢不能通婚這條禁令,這點你不用擔心,皇兄那裡自有我去說服。」他優雅的笑容和醇厚的低嗓,懾得一屋子人心神一蕩。

  蘇含羞雖然也是心神蕩漾中的一個,不過她迅速回覆神智,愕然察覺到他正刻意曲解她話中的意思。

  「我才不在意滿漢通不通婚這件事,而是我根本不願意當你的福晉,這樣說夠清楚了嗎?」她急切地握拳大喊,嚇得眾人又是一陣倒抽冷氣。

  整座正廳陷入一片岑寂,都因親眼目睹豫親王被拒婚的場面,而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霽華深深凝眸望著她,她那慧黠冷傲、硬是不服輸的性子,比起他所見過的王族閨秀還要鮮活耀眼。

  沒錯,讓蘇含羞當著所有官員富商面前拒絕他的求親,好報復他五年前帶給她的屈辱,不但可以一解她心頭之恨,還可因此抬高身價,贏回被踐踏多年的名聲,這是他從秦淮河中抱起含羞那一刻起就開始計劃的,現在目的達到了,他應該功成身退,祝福蘇含羞因此得到幸福美滿的姻緣,但……

  他有種被套住的感覺,有個莫名的東西在他心底動搖了。

  蘇含羞知道自己此刻是眾所矚目的焦點,被她用不屑的態度拒婚的九王爺當然也是,這種感覺就是報仇了嗎?報完仇不是應該要有大笑一場的痛快感嗎?可是為什麼她沒有?非但不覺得痛快,甚至還有點不安、有點罪惡感?

  她深深吸氣,調穩氣息,鼓足勇氣轉向霽華,一對上眼,頓時呼吸一窒,被他的黑眸深深攫住,她發現他臉上的從容與閒適不見了,變得異常專注、認真,彷彿看透到了她的靈魂裡,令她心悸不已。

  「我不會放棄。」他凝望著她,笑容似有若無,宛如被什麼不可思議的魔力吸引。「我會一直前來提親,直到你答應為止。」

  蘇含羞的心怦然一動,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慌亂,目光被他緊緊鎖住,移也移不開。

  他是認真的嗎?不是吧?可是不管他是不是認真的,她都不該有那種芳心竊喜的感覺呀!

  「用、用不著白費力氣了,不管你來幾次,我的答覆都是一樣。」她的神情略顯慌亂,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和意志,才將視線從他的注視下轉移開來。

  一別過臉,蘇含羞才發現全屋子的人眼睛都瞪得很大,大氣不敢一喘地看著他們,她尷尬地紅了臉,懊惱起方才一時的失控,她一定是昨晚沒睡好,精神不濟,兩眼昏花,才會把他那雙漂亮過頭的眼睛錯看成了深情款款的凝眸,害她當眾失神,丟盡了臉!

  霽華目不轉瞬地凝視著她羞窘無措的表情,無法解釋內心那股奇妙的悸動,他難以想像自己會有不經思索就說話的一天,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,想也沒沒想地說出連他自己都吃驚不已的話來。

  「含羞姑娘,我說到做到。」他管不住自己的嘴。「你一日不答應我的求親,我就一日也不會放棄。」

  往往不假思索的,才是心底最真的話。

  蘇含羞的腦子一片混亂,徹底被他動人的低語和醉人的視線迷得失去判斷力,她竭力壓抑混亂的心跳,用力警告自己不可被這個色王爺的把戲給迷惑了,說不定他就是用那張令人神魂顛倒的俊臉戲弄哄騙過不少女人。

  可惡!這種人最可恨了!

  「九王爺,請您滾回去,別在這兒賣弄風情,亂演教人作嘔的求親戲碼了,本姑娘不吃你這一套!」

  她猛地旋身,很用力地拔腿疾步奔出大廳,甩掉霽華灼熱的凝眸。

  大廳裡鴉雀無聲,所有人噤若寒蟬,個個都擔心自己目睹了豫親王受辱的這一幕,會不會因此慘遭殺人滅口?

  「哐咚」一聲,眾人循聲望去,發現蘇總督已經嚇得暈厥過去,面色慘白了。

  霽華輕鬆自若地低笑起來,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。

  「各位大人,菜都涼了,請隨意用,別辜負了蘇大人的盛情款待。」霽華逕自舉杯乾了,臉上依然掛著悠悠的笑意。

  「是、是、是……」一屋子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神情尷尬地重拾酒杯、碗筷。

  霽華再替自己斟滿一杯酒,緩緩啜飲一口,舌尖在口中無意識地打轉,像在品味酒香,有一瞬間恍神。

  原來只想幫蘇含羞完成一場復仇計劃,誰想到他竟會脫序演出,意外發現自己無法克制地受她吸引,內心深處期盼她真的會答應他的求親。

  他臉色鎮定,心中則是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狂亂風暴——

 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,認真思考豫親王福晉的合適人選。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

  豫親王親自登門求親,卻遭蘇含羞嚴詞拒絕的事情,很快傳遍了江南大街小巷,霽華對自己成為江南百姓人人津津樂道的談笑對象,絲毫不以為意,仍然日日上總督府提親,結果依然次次遭拒。

  他果真如那日所言,蘇含羞一日不答應他的求親,他就一日不放棄。

  像霽華這般身份僅次於皇帝的大人物,天天上演如此轟轟烈烈的求親戲碼,怎麼可能不震動整個江南,就連京城也都感受到餘震了呢。

  冷清寂寥許久的總督府,自那日起就門庭若市,蘇承應重拾總督雄風,接見川流不息的大小官員,就連大門前的兩尊石獅子,也差點讓看熱鬧的無聊百姓給擠歪了,蘇含羞的身價水漲船高,不論有無妻室的男子,任誰都想瞧一眼連尊貴的豫親王都求不到的蘇含羞,究竟是何方神聖?

  雖然蘇承應和夫人的虛榮心得到空前的滿足,但也沒有因此而得意忘形,萬一惹得豫親王翻臉,可就大大不妙了。

  「含羞啊,你的架子也該端夠了,回絕九爺這麼多次,再大的氣也該消了吧?」蘇夫人擔心女兒玩得過火,忙給她提個醒。「你呀,不可再給九爺難堪了,當心他惱羞成怒,到皇上面前告上一狀,那咱們全家還有命嗎?明兒個九爺若是再來求親,你就答應了,知道嗎?」

  「我才不是端架子,誰說王爺求親我就應該答應的?我才不稀罕當什麼福晉,寧可當尼姑去。」蘇含羞嗤之以鼻。

  「瞧你,就愛胡說八道。」蘇夫人在她額上輕敲一記。「人家豫親王是先帝爺的愛子,當今皇上寵信的親兄弟,光是那份尊貴的血統就無人能及了,再說,人家豫親王生得俊逸挺拔、玉樹臨風、溫和斯文,娘這輩子都還沒見過條件能好到無可挑剔的男人,這還不夠你稀罕的?」

  是很稀罕沒錯,蘇含羞在心底默認,那個俊美的豫親王確實身份驚人,外貌更是無懈可擊,甚至還擁有令女人神魂顛倒的致命吸引力,連定力極好的她都險些臣服在他的魔力之下。

  可惜,她這個人從來就沒有蒐集稀罕之物的慾望,只要是稀罕之物,肯定會招來不少貪婪覬覦的目光,如此稀罕之物必定要煞費苦心來看守,對於過那種心驚膽顫的日子,她實在沒什麼太大的興趣。

  「娘,他是王爺,滿族貴胄怎麼可能娶一個漢女當正室?女兒連當親王的側福晉都不見得夠格呢!」她雙手托著下巴,百無聊賴地說著。「還有哇!那種浪蕩王爺絕不可能只娶我為妻的,一定是福晉、側福晉、小妾一大堆,我一個人好好的過日子不好嗎?幹麼非要去跟人家爭寵,多沒骨氣呀!」

  「哼!等你人頭落地,就知道骨氣在哪兒了,一個女孩兒家,要什麼骨氣呀!

  」蘇夫人沒好氣地輕斥。

  「話可不是這麼說,娘,嫁進富貴人家,就好比進入樊籠,從此坐井觀天,當個隨行逐隊的姬妾,還得周旋在一群妒婦之問,女兒可不想過那樣的日子。」她端起茶盞,啜飲著馥郁香茶。

  「你不想過也得過!」蘇承應猛地推開門走進來,打斷她們母女的談話,嚴厲地低吼。「九王爺次次求親,你回回拒絕,這般給足你面子,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,非要把全家人都逼到黃泉相會才甘願嗎?」

  蘇含羞放下茶盞,起身靜靜看著他。

  「女兒不會連累爹娘的……」

  「這是你說不連累就真能不連累的嗎?我們是你的爹娘,這關係是斬得斷的嗎?」蘇承應氣得想把她搖昏。

  「是啊,含羞,你身上牽連著的不只是爹娘兩條命,還有府裡上上下下一百多條人命吶,這可不是鬧著玩的!」蘇夫人對女兒的脾氣很憂心,擔心她一不小心就把大家送進鬼門關。

  「九爺這麼讓著你是給你面子,憑他的身份,只消向皇上請旨,還容得你在這兒端架子說不嫁嗎?」蘇承應猛敲著茶幾。

  「皇上是一國之君,才不會跟著九王爺胡來。」蘇含羞沒什麼信心地說。聽聞當今聖上只立一位皇後,妃子一個也沒有,怎麼一樣是兄弟,兩人卻相差那麼多,豫親王怎麼就沒有玄武帝的專情和深情。

  「如今九王爺求親的事已經傳得人盡皆知,就連京城皇宮都有耳聞了,鬧得這麼沸騰,到最後也只有你能收拾得了,爹看得出來,九爺若不是對你真心誠意,何苦把自己弄成個大笑話?」蘇承應接著說。

  蘇含羞呆愣了好一會兒。他曾對她說過,她所受的委屈,他會想辦法一一補償她,難道他所做的一切就是要給她的補償嗎?

  集尊貴榮寵於一身的豫親王,居然選擇用這種自取其辱的方式來補償她,她不是個木頭,也不是冷血心腸的人,如何能不感動。

  他……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?真的如爹所說,他對她是「真心誠意」?

  她的心在一剎那間加速狂跳起來,她以為今生只有艾剎能讓她心跳加快,想不到帶給她同樣感覺的男人,居然是破壞她和艾剎婚姻的男人。

  「你呀!想清楚了沒有?」蘇承應見她冷傲的神情鬆動了,趕緊加把勁。「你可知道京城裡有多少格格想嫁進豫親王府當福晉的,可是九王爺遲遲不肯物色福晉人選,說不定這麼多年來,他朝思暮想等著的人就是你呀!」

  「爹,幹麼說得那麼纏綿悱惻,真受不了!」蘇含羞忍不住皺起眉頭,面上雖然平靜,但那顆心又不自禁地激盪了一下。

  「喲,丫頭害羞了,好、好、好,爹不說了,今兒個九爺再來求親,你可不許又給人家難堪了,爹娘會順勢替你答應下來,明白嗎?」蘇承應樂得眉開眼笑。

  蘇含羞嚇得跳起來。

  「等等,女兒還沒想清楚,不能隨隨便便就答應人家!」

  「拒絕人家七、八次了,你還沒想清楚!」蘇承應氣得青筋爆凸。「人家九爺寵你,由著你使性子,你可別仗著寵爬上天去,當心栽個大跟頭,到那時誰都救不了你了!」

  「什麼仗著寵啊,誰要他的寵了……」她沒好氣地低低咕噥。

  「你說什麼?」蘇承應怒眯雙眸。

  「沒說什麼。」她連忙搖手。「爹先別生氣,女兒的事就由女兒自己來解決,我不希望有太多閒雜人等插手,今兒個他若再前來求親,爹請他到後花園來,女兒想在那兒單獨見見他。」她要問清楚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?

  蘇承應會錯了「閒雜人等」的意思,還誤以為女兒是羞於在大庭廣眾之下應允親事。

  「是爹大意了,最近府裡確實來客多了點,在那麼多人面前,想說什麼也不好說,是應該安排你們小兩口單獨談談天、說說話,哈哈——」

  蘇含羞有氣無力地陪笑了兩聲。

  誰要跟他談談天、說說話,她是要跟他說清楚,他該補償的已經補償了,她想報的仇也算是報了,他可以不用再繼續羞辱自己,可以……

  收手了。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

  一匹快馬馳進南京城,在胡康安的宅第前停下,馬上短小精悍的男子翻身下馬,直奔進大門。

  為了安置霽華,胡康安將整座宅子連同奴僕都讓了出來,全家遷到客棧居住。

  霽華人在胡宅的書房內看書打發時間,那男子急急奔進來,幹練地刷下馬蹄袖,雙膝跪地。

  「九爺,奴才查清楚了。」

  「說。」霽華表情凝肅地看著他。

  「揚州府每日只發一瓢稀粥賑濟災民,奴才看見很多年老瘦病的災民都餓死了,不少年少體壯的災民想進南京城尋求活路,卻被要求進城得繳稅,過個橋也要繳稅,因此有成千上萬的災民被擋在南京城外,進也進不得,退也退不得,處境十分可憐。」

  霽華驀地站起身,將手中的書捲往書案上一扔。

  「這些該死的貪官。」他咬牙切齒地怒罵。「國庫撥下的兩百萬兩賑銀,這中問到底被層層剝貪了多少?居然一天只發一瓢稀粥給災民,竟敢如此膽大妄為,眼中還有皇上,還有王法嗎?」

  「九爺,只怕上從總督府,下至縣衙,官官相護,連成一氣,要查這筆賑銀的流向並不容易。」

  「我知道不容易,但是也不會太困難。」霽華睥睨地冷笑。「這些貪官我會叫他們一個個現出原形。」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

  蘇含羞頭一回在自家後花園等著男人來相會,這感覺還真是奇妙,連週遭看慣了的花草樹木,都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。

  這豫親王到底在磨蹭什麼,早在一炷香前,阿梅就已經通報他進府的消息了,怎麼左等右等,就是沒見他從月洞門出現,害她準備好的待客茶點都涼了。

  她的視線不經意地朝月洞門瞥去,然後略顯失望地調回來,指尖無聊地轉著石幾上的白瓷碟玩。

  咦?她幹麼不自覺地緊張起來,什麼毛病?

  她有些心慌地拈起碟子裡的雲片糕塞進口裡,胡亂咀嚼了兩口,便端起茶杯猛灌一口茶。

  「阿梅,茶都涼了,替我上一壺熱茶來!」嗯,對!找點事做,腦袋就不會胡思亂想了。

  沒人應聲?!喔,對了,她吩咐過不許「閒雜人等」進來後花園的,不過想必爹也一定特地交代過下人,不準有人踏進後花園一步,打擾他們單獨見面的機會。

  真是,到底來不來?害她像個呆瓜似地在這裡空等,再不來,她可要走了!

  再吃一塊芙蓉酥,她拍拍手站起來,轉身正要走。

  「蘇姑娘,久等了。」

  不遠處的桂花叢後突然發出的聲音,讓毫無防備的蘇含羞嚇了一大跳,一察覺那是霽華的聲音,也不知怎麼的,心頭就怦怦亂跳起來。

  「你幹麼躲起來嚇人?」她擺出一副凶樣大喊,一來虛張聲勢,二來想掩飾莫名其妙的慌亂。

  「我只是想等蘇姑娘吃完東西以後再現身,免得你不好意思。」他揚起一抹魅惑人心的淺笑,眸光緊緊鎖在她微泛紅暈的俏臉上。

  「你到底來多久了?竟然躲著偷窺我!」她杏眼圓睜,一邊迅速回想自己剛才有沒有做出什麼不雅的舉止來。

  霽華的確是躲在桂花叢後偷窺她,他發現私下的蘇含羞可愛多了,她不自覺地出神、咬唇的模樣,還有煩躁地蹙眉、嘆氣、微微撅嘴的甜美小動作,這麼活潑可人的蘇含羞,讓他情不自禁地被吸引、被眩惑,尤其是她不時偷偷轉眸瞄向月洞門的模樣,簡直就像等著情郎幽會的懷春少女,愈看就愈令他產生微微的興奮與期待,彷彿自己也變成了情竇初開的少年。

  「聽說蘇姑娘想單獨跟我見面。」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質問,唇邊掛著極淡的邪邪笑意。

  「你別想歪了,我只是想跟你談清楚,我們之間用不著再玩那個求親的把戲了。」蘇含羞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渾身發燙。

  「喔!」他俊眉一挑,朝她移近幾步。「你已經答應嫁給我了嗎?」

  「請你不要再玩弄我了!」她艱困地向後退,再和他交手下去,她真擔心自己會抵擋不住他那雙奪人心魂的深邃眼瞳。

  「我玩弄你?你以為我在玩弄你?」他長指撫了撫下巴,表情很無辜。

  蘇含羞垂眸輕嘆。「不管你心裡究竟想什麼,我鄭重懇求你別再求親了,我是真、的、不會嫁給你的,你也別再拿你豫親王的聲譽開玩笑了。」

  霽華的眼眸變得異常深邃,令他動了心的女人卻口口聲聲說不會嫁給他,男人的尊嚴如何能容忍被她一再的刺傷。

  「為什麼?」他咬著牙問。

  蘇含羞呆了呆,什麼為什麼?

  「你不肯嫁給我的真正原因是什麼?」他深思地勾起嘴角,靜靜望入她心底。

  蘇含羞猛地咬住下唇,怔忡地望著地面。

  「我心裡有人,這輩子不會再接受第二個男人了。」她低低地說,聲音輕得像耳語。

  「那個人是艾剎?」他的心口掠過一陣刺痛。

  蘇含羞驀地紅了臉,緋紅的雙頰流露出羞怯的少女情懷。

  「那是我的私事,用不著告訴你。」她尷尬地把臉轉開,心不在焉地撫著身畔的桂花。

  霽華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妒火,眼眸泛著深沉的波光,蘇含羞本來就能成為艾剎的妻子,是他和皇兄介入,才將艾剎從她身邊搶走,她心中一直有艾剎的影子是很理所當然的事,只是——

  他就是沒來由的不能忍受!

  「當我的福晉並不會委屈了你,而你卻能因為當了我的福晉而得到不少好處,我再給你時間考慮清楚。」他的表情與口氣一直維持平穩冷靜,但思緒卻愈來愈躁動,他實在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了?初次狩獵就無功而返,找一個福晉為何會這麼難?

  蘇含羞悄悄睨他一眼,不明白他為何極力說服她嫁給他?他就這麼……喜歡她嗎?不、不、不,她實在很難相信這個尊貴俊美的九王爺會真心喜歡她,在他身邊不知圍繞著多少豔姬美妾,他怎麼有法子喜歡得來呀!

  「九王爺,你已經做到該給我的補償了,你犧牲那麼大,我對你的怨意也早就煙消雲散了,你用不著再委屈自己,這件事真的可以結束了。」她愈說愈有種失落感,這陣子因豫親王出現而精彩萬分的日子,真的就要結束了嗎?

  「本王爺請你鄭重考慮當我的福晉,你可願意?」他完全不理會她說些什麼,以一種幾乎看透她的目光盯著她,彷彿極力想看進她的內心深處。

  霽華嚴肅又專注的眼神盯得她侷促不安。

  「你怎麼……老是在這個話題上打轉?」糟糕,又來了,她的心跳又開始造反了。

  「含羞,我最後一次向你求親。」他緩緩靠近她,低柔地輕喃。「完全和補不補償、報不報仇沒有關係,就只是一個男人向一個女人單純的求親,你可願意?」

  蘇含羞背後就是桂花叢了,她避不開他的逼近,呆愕地仰起臉,第一次和他靠得這麼近,她才猛然發現他有多麼高頎挺拔,而她從不以為自己有多柔弱,直到現在。

  「回答我。」他俯身,更貼近她,近得喘息相聞,幾乎潰散她的思緒。

  她努力閉眸深深吐息,試圖平抑狂烈的心跳,她絕對相信俊美無儔的豫親王有顛倒人心的魅惑力,但是這種被他眩惑迷亂的感覺只是短暫的,和情愛無關。

  「不願意。」她終於能冷靜地擠出-句話來。

  霽華怔住,冷然低問:「本王爺配不上你?」

  她緩緩抬眼,見到一雙盛滿了令人難以抗拒的柔情的黑眸。

  「不是你配不上我,而是我不想當個沒有價值的女人。」她不敢直視他灼烈的目光,淡淡凝望著他腰間佩掛的一塊玉珮。

  「為什麼嫁進豫王府就會變成沒有價值的女人?」他一頭霧水,這道理從何說起?

  「和一群女人每天爭奇鬥豔、爭風吃醋,輪流等著王爺寵幸,這種女人有什麼價值?」她冷瞟他一眼。

  「原來如此。」霽華輕笑出聲。「你要我立誓終生只有你一個女人嗎?」

  「那只是一種誘騙的手段,我不會上當的,坦白說,我根本不相信九王爺是個專情的男人。」

  「何以見得?」他寒下溫和的臉色,眸光銳利逼人。

  「憑我對你的感覺。」她微微聳肩,沒有意識到自己輕蔑的態度已經激怒了霽華。

  「那麼請問你對艾剎又是什麼感覺?你就相信他是個專情的男人?」他自齒縫中迸出這兩句話。

  「那是我的事,用不著告訴你!」一聽見霽華把艾剎扯進來,她心中的舊傷就又被撕裂了縫,痛不可抑。「艾剎是不是專情的男人,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,你幫你妹妹搶到個好男人,還不夠你們得意的嗎?」

  轉瞬間,她整個人被霽華用力箝住,猛然抱進懷裡。

  「我不管你願不願意,你都要成為我的福晉,我也不管你心裡有沒有艾剎,從今天起,你心裡只能有我這個男人。」他妒火攻心,把僅存的耐性全燒光了。

  初次被男人緊緊抱在溫熱堅實的懷裡,蘇含羞的心跳如擂鼓似地又快又急,狂烈得要令她窒息。

  「放開我——你為什麼非要我嫁給你不可?」她雙手虛軟無力地推拒著他。

  霽華捧起她柔嫩嫣紅的小臉,薄唇幾乎貼在她微顫的紅唇上,低沉溫柔的嗓音在她唇瓣間柔柔滑動——

  「因為你是第一個令我動情的女人。」
作者: donat    時間: 2008-7-12 10:18 AM

第四章






  「姑娘!」阿梅拔尖的叫聲,連門窗都能被震動。

  「啊?」一直心神縹緲的蘇含羞,終於回過神來,轉過頭看了目瞪口呆的阿梅一眼。

  「你怎麼又把茶喝到身上去了呀!」阿梅又急又氣地猛跺腳。

  蘇含羞愣了一下,低下頭,看見手中捧的茶盞傾斜了一大半,茶水早不知何時就讓嫩粉色的襦裙給吸光了。

  「姑娘,你今兒個是怎麼了,打早晨起床到現在,已經換掉三套衣服了,喝個豆汁打翻,吃個飯也濺得一身湯湯水水,現在連喝個茶都喝不好,你的手是怎麼了?不舒服就找個大夫來瞧瞧呀!」阿梅手忙腳亂地替她更衣。

  蘇含羞不自在地暗暗一咳。

  不是她的手不舒服,而是昨日豫親王對她說了那句話以後,她就開始腦門發脹,耳際嗡嗡作響,暈眩得什麼都沒辦法思考,連手腳都跟著不聽使喚了。

  你是第一個令我動情的女人。

  這句話在她腦海裡反覆蕩漾著,像悠揚的笛音,那麼悅耳動聽,而且……他還……還……

  想到這裡,血氣又直衝腦門,脹得她滿臉通紅。

  「姑娘,你發燒啊?」阿梅驚慌地摸她額頭。「身子不舒服怎麼不早點說,我去請大夫來。」

  「不——我沒事……」她的話根本還來不及說完,阿梅早已經飛也似地衝去找大夫了。

  她懊惱地閉眸哀嘆,懶洋洋地晃回床上躺下,雙手猛敲前額。

  「醒一醒、醒一醒,別再想他了!」

  「別把漂亮的腦袋敲壞了,本王爺會心疼的。」

  突來的低柔笑語嚇得蘇含羞從床上驚彈而起,心臟差點從口裡蹦出來。

  「你怎麼可以闖進我房裡!」她輕聲怒喝,瞠視著他。

  「我不是『闖』進來的喔,是你爹娘『請』我進來的。」霽華無奈地聳肩,心裡很得意地回味著剛才竊聽到的話。

  蘇含羞瞠目結舌,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  「你想我,我就來了,豫王福晉開心嗎?」他在床沿坐下,優美的唇彎成醉人的弧度。

  「什麼豫王福晉!別、別隨便亂喊!喂!快走開,別坐上我的床!還有,少往自己臉上貼金,誰會想你!」她急著否認,又要閃躲他突然欺近的高大身軀,忙死了。

  「喔,是我聽錯了嗎?」他深深地凝視緊抱著繡被的可人兒,眼神大膽,充滿濃烈的渴望。

  他那眼神,令蘇含羞倏地想起昨日在後花園,他對她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,粉臉上一直未褪的嫣紅火速延燒到耳根去。

  「你除了調戲良家婦女,就沒別的事可做了嗎?」她深怕他又會對她做出更危險的舉動,小腳急著想把他踢下床。

  「你怎麼老愛對我說這句話。」他站起身,雙臂環胸,似笑非笑地說。「為什麼你覺得我是在調戲你,而不認為那是一種打情罵俏?」

「誰要跟你打情罵悄,你又不是我的夫君!」蘇含羞掀開繡被跳下床,貼著牆和他保持最遠的距離。

  「就快是了。」他堅定地笑說。

  「哼!別以為你是九王爺想要什麼就有什麼,真要娶我,我會讓你到尼姑庵去迎親。」她傲然地擺出孤冷高貴的表情。

  霽華淡淡一笑。

  「在當尼姑之前,不如先跟我去一個地方。」

  「什麼地方?」她覺得他的笑容很怪異。

  「等你去了這個地方,你一定會心甘情願嫁給我。」他篤定地說。

  「怎麼可能?我才不信!」她嗤地一笑。

  「不信?」他閒適地環胸淺笑,給她一個最誠懇的建議。「我勸你最好跟我去一趟,免得日後後悔莫及。」

蘇含羞怔呆地看著他,他的眼神極度認真,看不出一絲開她玩笑的意圖,一顆心漸漸高懸了起來,忐忑不安。

  他說的究竟是什麼地方?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

  一輛馬車駛離市街,往聚寶門緩緩地行進。

  「你到底帶我去哪裡?」蘇含羞盯著窗外的街景,坐立不安地問。

  始終不發一語的霽華,散漫地笑了笑。

  「等一下你就知道了。」

  「該不是想帶我到荒郊野外,來個霸王硬上弓吧?」她往角落縮了縮身子,戒備森嚴地瞪著他。

  霽華忍不住放聲大笑。

  「真要對你霸王硬上弓,用不著到荒郊野外,在這裡就行了。」他朝她逼近,雙手撐在她身後的車板上,不管她如何左閃右躲,也避不開他濃烈灼熱的注視。

  蘇含羞驚抽一口氣,猛然吸入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冽異香,一陣暈眩感席捲而來,她突然像著了火似的渾身發燙,虛軟得像生了什麼重病一樣。

  「男女授受不親,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?」她用盡全力強悍地想推開他,可是粉拳一碰到他堅實的胸膛,力氣就彷彿瞬間被吸光,活像用棉花給他搔癢似的。

  霽華探近她紅得像蘋果的臉蛋,心動得想一口啃下去……

  馬車停下來了。

  「九爺,聚寶門到了。」短小精悍的男子拉開車門,驀然看見主子正和未來福晉調情的這一幕,嚇得他急忙把車門關上,識相地不敢打擾。

  「小四,下回別這麼急著開門,免得破壞你主子的好事。」

  馬車內傳出霽華咬牙切齒的警告。

  「是,奴才遵命!」

  「遵個大頭命,走開、走開!」馬車突然一陣搖晃,接著蘇含羞推開車門,帶著羞憤得快炸開的豔紅臉蛋,氣呼呼地跳下車。

  霽華隨後下來,一手撫著前額,冷冷地斜瞪著小四。

小四怯怯地瞥他一眼,登時一陣魂搖魄蕩,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見了什麼,他那尊貴無比、俊美無雙的主子額頭上,居然出現了一條清晰的——

  血痕!

  「快走呀——到底要帶我去那裡?趕快看完我要趕快回家了。」蘇含羞雙頰氣鼓鼓地,像座爆發的小火山。

  霽華不自禁地撫額苦笑,他究竟看上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?她的性格有稜有角,缺乏女子應有的服從美德,從剛剛抵抗他抓出來的傷口,更可以肯定她不會是個柔順的女子。

  她不像京城裡的那些格格們對他百般慇勤奉承,更不會使出渾身解數來討他的歡心,如此一個嬌悍的女娃兒,實在不是選來當福晉的合適人選。

  但,他就是無法不被她的獨特性格吸引,他是那麼心甘情願地被她擒在纖纖小手中,呃,雖然這雙玉爪害他掛綵,不過奇怪的是,他居然並不討厭這種感覺。

  「你專程帶我來看聚寶門做什麼?」蘇含羞疑惑地站在城門前東張西望,隱約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,不知從何處傳來?像是嗚咽、嘈雜和悲涼匯聚成一種沉重的哀嗚聲。

  「我的目的是要你看一看聚寶門外。」霽華牽起她的手往前走。

  蘇含羞急著想甩開他的手,卻被他更有力地緊緊握住,她正想抗議,卻發現愈走近城門,那陣古怪的悲嗚聲就愈大。

  「那是什麼聲音?」她忽然感到很不安,不由自主地朝霽華倚近一步。

  霽華深深看她一眼,無奈地低嘆。

  「開門。」他冷聲朝守門侍衛下令。

  「有通行令牌嗎?」守門侍衛橫槍攔住,喝問。

  霽華朝小四使個眼色,小四立刻從腰間取出一包銀子,扔進守門侍衛懷裡。

  「這就是通行令牌。」霽華冷冷地說道。

  幾個守門侍衛統統圍了過來,一看見那包沉甸甸的、白花花的銀兩,各自很有默契地交換一個眼神,慢慢把城門拉開一道縫。

  城門一開,那悲嗚聲愈來愈響、愈來愈高,潮水般地朝他們淹過來。

  蘇含羞受驚,整個人躲到霽華身後,在毫無防備之下乍見眼前的景象,頓時嚇白了臉,呆滯得不能反應。

  城牆邊上擠滿了躺著、坐著,面黃肌瘦、無力呻吟的災民,個個污穢骯髒,散發著惡臭,有人抬眼看見他們,哀一喙便迭連四起。

  「好心的公子小姐,有殘茶剩飯,賞我一口吧,上天保佑您多子多孫,大富大貴呀!」瘦骨嶙峋的老人顫慄地喊著。

  「公子、小姐,做做好事吧,可憐我爹餓死了,施口薄棺,來生願做犬馬,捨身圖報啊!」一個女孩兒撕心裂肺地乞求。

  「求求公子小姐……」

  愈來愈多的聲音朝他們湧來。

  蘇含羞惶然失措,眼前的景象超出她能承受的範圍,她難受得淚如雨下,整個身子都在不停地顫抖。

  她很少出遠門,唯一一次走出南京城是在五年前,那年隨同父親遠赴繁華的京城,是為了與艾剎成親。

回到南京城後,她有很長一段時日足不出戶,即使偶爾出個門,也是陪母親去燒香拜佛,或是到鄰近的名勝古蹟遊玩散心,她自幼到大生活富裕、衣食無虞,所見、所聽、所聞都認為這天下便是富貴太平的,全然不曾想過在這人世間竟會存在如此悲慘的景象。

  想到自己每天都吃著廚子精心炖煮的食物,不合她口味的她甚至連一口都不吃,而眼前這些人的眼裡卻閃著又飢又渴的焦慮之火,她的心裡湧起一股罪惡感,還有揪得令她難以呼吸的心痛。

  「你還好嗎?含羞——」見她臉色慘白,霽華略微緊張地俯身輕問。

  「這些人是……」她的聲音哽咽破碎,淚水無法克制地流淌成河。

  「我先帶你離開這裡,有什麼話慢慢再說。」他讓蘇含羞靠在他手臂上,扶著她走回聚寶門,坐上馬車。

  回程的路上,心靈受到極大震撼的蘇含羞,一直怔怔傻傻地呆坐著,霽華默默看著她蒼白失魂的小臉,後悔自己太過心急,沒讓她有半點心理準備,就貿然地帶她走一趟人間地獄。

  馬車緩緩駛進城鎮中心,小窗外的街景呈現著熱鬧非凡、豐衣足食的太平景象,蘇含羞怔然望著車窗,懷疑方才自己所見的是不是一場可怕的噩夢?

  她不懂,為什麼城內城外會是兩個不同的世界?

  「那邊……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乞丐?」好不容易難受的情緒淡下去一點,她低低開口問。

  「那些人是災民不是乞丐。」他柔聲低嘆。「揚州城南方發大水,沖垮了他們的家,他們無家可歸,所以蜂擁到大城來尋找一線生機。」

  「為什麼守城門的人不讓他們進來?」她氣憤地說。

  「一旦災民湧進城,很容易引起暴動,到那時官兵和城裡的百姓都會遭殃,不讓災民進城確實有這方面的顧慮,不過……」他深深看她一眼。「你爹並沒有給災民妥善的照料,一任他們在城外挨餓受凍,甚至還訂下苛刻的規矩,繳了納以後才能進城,更令他們的處境雪上加霜。」

  蘇含羞錯愕不已,她不相信爹會做這種事!

  「我不信!我爹他不會是那種人,你憑什麼誣衊他!」她異常激動地駁斥。

  「事實就擺在眼前,你自己也親眼看見了,由不得你不信。」他輕柔而有力地說。

  蘇含羞啞口無言,一時無力再反駁,但她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父親會是一個貪官酷吏。

  「國庫早就撥下二百萬兩給總督府賑災了。」霽華冷然說道,緊盯著她惶惑不安的神情。

  「二百萬兩?」她對這個數字實在沒有多大的概念。「那是不是應該足夠賑災了?」

  「照常理判斷,二百萬兩全部用來賑災是綽綽有餘的,但是……事實顯然絕非如此,否則不會還有這麼多災民求救無門。」他平淡地說著,深邃的眼神密不透風地盯住她的眼睛。

  「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?」蘇含羞隱約感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,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霽華如此理智嚴肅、凌厲逼人的一面,完全不像先前那副逗她取樂的倜儻模樣。

  「貪沒賑銀的事一旦查明屬實,是要抄家問斬的。」他森寒低語。

  蘇含羞打了個冷顫,駭然大驚。

  「你的意思是……我爹貪沒賑銀?!」她的心狠狠一墜。

  「八九不離十。」他面無表情。

  「不可能!我爹絕不是那種人!」她激烈地急嚷,方寸全亂。

  「你以為我千裡迢迢到江南來是為了什麼?」他深深吐息,不得已勢必要傷害她了。「我記得在秦淮河時曾經告訴過你,我奉皇命,到江南查案,記得嗎?」

  蘇含羞呆愕地看著他。憶起那個時候,她還很不屑地消遣他,是來秦淮河查這裡的姑娘用什麼胭脂水粉嗎?

  「你……是來查我爹的?」她的腦袋轟然作響,額上滲出一片晶瑩冷汗。

  「沒錯。」他沒有笑容。

  「那……我爹他……」她的喉頭像被什麼東西梗住。

「目前查出各州縣知府從總督府收取到的賑銀總計不過八十萬兩,剩下的一百二十萬兩賑銀流向不明,再查不出來,你爹貪沒賑銀的罪便會成立,到那時候,不只是滿門抄斬,也會誅連九族。」明知告訴她實情只會嚇壞她,更可能會因為她的通風報信而破壞他查案的進度,但他還是把真相告訴她了,因為他要給她選擇的機會,不希望她在此事件中成了無辜被誅連的人。

  蘇含羞瞠著大眼,不敢相信爹會犯下禍及滿門的滔天大罪,只要證據確鑿,牽連的便是幾百條人命,誰都活不了。

  她茫然地盯著窗外,外頭陽光正好,暖意融融,但馬車內卻寒氣逼人,令她止不住渾身顫慄。

  「所以……」她悄悄嚥下喉頭的不適,僵硬地苦笑。「你才會說,走這一趟會讓我心甘情願嫁給你。」

  是啊,唯有豫親王的身份和地位,才有能力保他們一家幾百條人命不死,只要嫁給他……

  她臉上空洞的笑容令霽華心頭一揪,疼惜的情緒迅即湧起。

  「含羞,我不希望你有事,相信我,讓我來想辦法。」他猛然地將她擁進懷裡,掩不住對她的憐惜之情。

  蘇含羞失魂怔忡地靜伏在他胸前,不知為何,他溫柔的聲音和寬厚的胸膛,將她內心不安和驚懼的情緒奇異地撫平了。

  「你為什麼……要對我這麼好?」她抬起眸子,楞楞地看著他。

  「我不是說過,因為你是第一個令我動情的女人。」他不自覺地收緊雙臂,薄熱的唇輕貼在她耳際,柔聲輕喃。

  這種近似耳語的親暱感,紊亂了她的思緒,原本想推開他的雙手,此刻只能柔弱無力地揪住他的前襟。

  她好迷惑,不懂自己和他在一起為什麼愈來愈意亂情迷?艾剎在她心中明明還佔著一席之地的呀,她怎麼可能對他傾迷?

  「我沒有天姿國色,性情又倔強任性,還是個漢人,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動情?連我爹很可能犯下欺君大罪你都不嫌棄?為什麼?」她真的不懂。

  「你的問題很好,今天回去我會好好拷問我自己,等問出答案以後再告訴你。」他低啞地說完,隨即抬高她的下顎,攫住她微啟的唇瓣。

  蘇含羞腦中一片昏暈,所有的知覺都集中在貪婪吮吻著她的唇舌上,一股混雜著奇異、昏眩、羞怯的熱流在她體內疾速奔竄,她無助地合上眼,陷溺在這種奇妙甜美的滋味裡。

 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,為什麼她非但不想拒絕他的吻,還更讓自己沉醉在他雙臂間的這一方天地裡,彷彿得到了強而有力的依靠,覺得好暖和、好平安,所有的疑懼都在他獨特的氣息中煙消雲散了。

  「當我的福晉吧,你沒有別的選擇了。」他暗啞地舔吻她柔嫩的唇瓣,順勢吻向她的頸窩。

  「好——我答應。」她氣喘吁吁,意識混沌,任自己迷失在他掀起的情潮裡。
作者: donat    時間: 2008-7-12 10:19 AM

第五章 






  「霽華要成親了!」

  收到霽華親筆書信的玄武帝發出驚喊。

  玄武帝把信摔在御案上,氣得掀眉瞪眼,對著愛妻哇哇大叫。

  「要他去查蘇承應貪賑的案子,他居然放著正事不做,和蘇承應的女兒談情說愛去,現在還要立人家當福晉,萬一貪沒賑銀的案子屬實,他要朕如何懲治他的老丈人!差事辦砸了,又丟這麼大的難題給朕,簡直是……」

  「皇阿瑪,給我玩、給我玩!」三歲的小公主貝雅,繞在玄武帝的腿邊轉,跳者、叫著要抓他腰問繫著的懷錶玩。

  「好,給你給你,可別摔壞了,知道嗎?」他給這尊玉娃娃分了心,忙解下懷錶對付她去。

  嬙皇後則抱著五歲的小阿哥坐在御案前,攤平了霽華寫的那封信,準備教小寶靖認字。

  「寶靖,來,咱們來認認九叔寫的字,這兩個是什麼字呀?」她指著龍飛鳳舞的字跡,笑盈盈地問。

  「含什麼……」小寶靖苦思那個筆劃很多的字。

  「含羞。」她慈愛地教導,纖指又朝另一句指去。「那知不知道這一句是什麼呢?」

  「兩什麼相什麼……」小寶靖邊說邊猛點腦袋。

  「對,兩情相悅,寶靖好棒喔。」嬙皇後笑著揉揉他的頭。「九叔要娶新娘了,你們開不開心呀?」

  「開、心!」寶靖和貝雅興奮地大聲回答。

  「唉——」玄武帝蹙眉無奈地望著愛妻,當然明白她臉上調皮的淺笑有著什麼樣的涵義。「好吧,就事論事,麻煩賢皇後替我備一份厚禮送給九弟,祝他們百年好合,這樣總行了吧?」

  「行——」她嬌聲地拖長了尾音,摟著一雙寶貝格格輕笑起來。

  玄武帝頭痛地揉著額角,他那外表看似風流多情的九弟,實則是個清心寡慾、對女人溫柔卻不風流、多情卻不濫情的潔癖男人,世間女子那麼多,他卻偏偏看上蘇含羞,難得他終於想娶妻了,當兄長的人能多說一句廢話嗎?

  當然不能。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

  養心殿後方的儲秀宮,也因霽華的這封信而熱鬧烘烘。

  「這孩子,終於肯成親了。」同時也收到兒子霽華親筆書信的璘太妃,滿面驚喜的笑容,雖然年近半百,但眉眼間依稀可見年輕時豔麗的痕跡。

  「就是呀。」璃太妃一邊嗑著瓜子,一邊笑說。「先帝爺這麼多皇子裡頭,就屬姊姊這個寶貝霽華最古怪了,模樣呢是漂亮得沒話可說啦,偏偏對娶親這檔事拖拖拉拉、推三阻四的,怪不得他那些兄弟們要懷疑他是不是有斷袖之癖。」

  「妹妹這麼說有欠公平唷,最會嘲笑咱家霽華的好像就是六皇子霽瑞,人家皇上可是對霽華這個九弟疼愛有加呢!」璘太妃臉上笑呵呵地頂了幾句,誰不知道璃太妃所生的六皇子從小就最會欺負霽華。

  「噯!他們兩兄弟感情不好也沒辦法,不過咱家霽媛可是很敬愛她這個九哥的。」璃太妃急忙端出和霽華感情很好的女兒,表明自己可沒有挑撥兒女去欺負她的寶貝兒子。

  「妹妹別著急,姊姊也沒別的意思。」璘太妃暗暗一嘆。

  先帝爺在世時,兩人為了爭寵成天互鬥,結果反倒讓瑜妃得了先帝爺的專寵,還將皇位傳給瑜妃生的七阿哥,瑜妃一躍成了皇太後,她們兩人落得一場空。如今先帝爺不在了,姊妹兩個也都上了年紀,還有什麼可爭可斗的?只能在宮裡互相扶持作伴,共同度過後半生,可偏偏璃太妃那張嘴總是吐不出象牙來,非要惹得她來一場唇槍舌劍不可。

  「唉!」璃太妃歉然地嘆口氣,扯開話題問道:「姊姊,霽華當真看上兩江總督的女兒?」

  璘太妃微笑地點頭。

  「是呀,霽華的性子是古怪了點,滿京城那麼多郡主、格格他沒一個看得上眼,我正愁他的終身大事不知要拖到何時才肯辦呢,幸好這趟辦差沒白費勁,讓他自個兒找著了媳婦兒。」

  「可是……蘇承應是個漢官,漢女坐上王府福晉的大位,這樣妥當嗎?」璃太妃臉上一副「霽華要是我兒子,我絕不會答應」的神情。

  「那我可管不了他,從小他就是那個脾氣,平時對什麼事都好像看得淡淡的,啥也不去爭,旁人替他急得要命,他卻有沒有都無所謂的態度,可一旦他開口說『要』,那便是心意已決,誰都改變不了。」知子莫若母,她太瞭解霽華了。

  「聽說那蘇含羞原與艾剎有婚約,卻在艾剎被削官撒職後提出退婚,這樣一個攀權附勢的勢利女子,娶進門只怕有辱皇室,將來宮內節慶大宴,六額駙和蘇含羞少不得會碰上面,那時候……豈不是叫六額駙尷尬難堪嗎?」

  璘太妃聽到這兒,大體從璃太妃話中聽出了些端倪,敢情璃太妃是為了自己的女兒和女婿著想,深怕蘇含羞入宮後,會讓霽媛和艾剎之間的感情投下變數。

  「當初這件事的內情,妹妹應該比我清楚才是,更何況退婚的人是蘇承應蘇大人,若說受委屈,蘇含羞應該比誰都委屈。」璘太妃神態從容地喝著茶。「媛兒和六額駙之間夫妻和合,幸福美滿,妹妹似乎不用太多慮,兒孫自有兒孫福,你我等著抱孫子玩就行了,何必替他們擔太多心。」

  璃太妃頗不以為然。

  「姊姊說的是沒錯,我只是見不得堂堂一個豫親王竟要迎娶小漢官之女為妻,你不怕霽華將來又會成為兄弟中的笑柄?」璃太妃話出如風,待驚覺又說錯了話已來不及了。

  璘太妃不以為意地笑了笑。

  「反正霽華從小就被嘲笑慣了,他既已決定娶蘇含羞,想必也不會在乎兄弟是否會笑話他,而且蘇承應是兩江總督,官也算大的了,光是能生出一個讓我那眼高於頂的兒子看上的女兒,衝著這點,我還真該謝謝他。」她掩口輕笑起來。

  璃太妃碰了個軟釘子,臉色訕訕地不再說話了。

  「妹妹,來,幫姊姊物色聘禮。」璘太妃十分姊妹情深地挽著璃太妃的手。「你說說,我該送什麼大禮給我的新媳婦兒好呢……」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

  當皇宮內正在為霽華的下聘禮忙得不可開交時,霽華人在總督府私下召開一場「家審」,主審是他,陪審是蘇含羞,受審訊的人自然是蘇承應了。

  「蘇大人,含羞已經答應我的求親,日後我得改口稱呼您岳父大人了。」他溫和有禮地開口,先禮後兵。

  「卑職不敢、不敢。」蘇承應坐在下首,恭敬地拱了拱手。

  這樁婚事的確定,讓蘇承應的心情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,因此忽略了霽華微帶冷冽的面容和含羞憂心忡忡的凝視。

  「既然今後都是一家人,那麼有些話我就不隱瞞了。」霽華看了蘇含羞一眼,便轉向蘇承應正色說道:「岳父大人,您治下的揚州知府上摺子參了您一本,這件事您可知道?」

  蘇承應有些尷尬,囁嚅地問:「不知揚州知府參卑職什麼?」

  「貪沒賑銀。」他不迂不回,直接說道。

  蘇承應一聽,臉色「唰」地煞白,兩眼呆睜。

  「爹,您真的這麼糊塗,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?」蘇含羞按捺不住地驚跳而起,喊得一聲比一聲恐慌。

  「我……」他畏怯地斜瞟霽華一眼,兩隻眼慢慢低垂了下去,盯著地面呆呆地出神。

  「據報,一百二十萬兩賑銀流向不明,這一百二十萬兩如今在哪裡?只要岳父大人將這筆錢如數交出賑濟災民,本王爺可以上一道密摺給皇上,請皇上給您留一條活路,不要追究到底。」霽華低沉而有力地說道。

  父女兩人同時轉過頭來看他,蘇承應滿臉呆懵,蘇含羞則是充滿感激地望著他,心中湧起一股暖流。

  「爹,九爺奉了皇上之命前來調查這件案子,您就是想瞞也瞞不了了,那些錢如今在哪裡?快實話實說了吧。」蘇含羞催促著。

  「那些錢……大半都用光了……」蘇承應的聲音不自禁地顫抖著,冷汗淋漓,臉色死白。

  「用光了!」霽華大吃一驚,霍地站了起來。

  蘇含羞猶如雷轟電掣,被震得慘白了臉。

  「一百二十萬兩是如何在半年之內用光的?總督大人,您可真了不起!」霽華雙眉一揚,寒冽的聲音幾乎凍結空氣。

  他的冷嘲讓蘇含羞替父親的作為感到無比羞愧。

  「我原來也不想這樣……」蘇承應慢慢垂下頭,顫聲述說著。「七年前赴任時……藩庫早已被歷屆官員累積了不少虧空,我一年俸祿銀子不過二百兩,根本應付不來那些官場上的應酬花費,後來……

  「與艾剎退婚的那件事情上,我栽了一個大觔斗,我雖然是兩江總督,但是在官場上還是有意無意遭到疏遠和冷落,由於我的昏昧,害得含羞遲遲嫁不出去,為了替含羞安排相親的機會,這幾年來我不斷挪用庫銀四處打點,結果造成藩庫的虧空愈來愈大……」說到這,蘇承應的老臉上儘是懊悔與頹喪。

  「收到朝廷這筆賑銀時,我心想賑災暫時還用不了那麼多銀子,於是先挪了一部分來填補藩庫虧空,接著又挪一部分出來用在那些肯和含羞相親的應酬上,還有一部分是給含羞置辦嫁妝,就是怕她嫁出去後,娘家即使走到窮途末路的道上,至少她還有嫁妝當本錢……」

  「爹——」蘇含羞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,她撲到蘇承應膝前跪倒,哽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
  蘇承應淒然地撫著她的頭髮,兩行清淚簌簌流了滿面。

「含羞,爹命中無子,只有你這個女兒,爹費盡心思想把你嫁進豪門貴胄,就是希望你能過得好,誰知百般算計,反倒鑄成大錯,把你也給連累了。」他的語氣哀切,雙手不住輕顫。

  蘇含羞淚流不止,抿緊嘴唇不住地搖頭,無聲地哽嚥著。

  她從來不知道,當她任性地和父親作對時,父親原來都一直在苦心經營她的終生幸福,全心全意都是為了她,這份恩情,教她如何回報得起,她無法責怪父親,只怪自己不曾體諒過父親的一片苦心。

  聽著蘇承應這番懇切、無奈的坦承,霽華也感到震驚不已,雖然他不該挪用救災的賑銀,但所作所為卻都是為了愛女著想,這份為人父的苦心霽華聽了不禁為之動容。

  「身為封疆大吏,怎可沒有愛民之心,竟然為了自己的女兒挪用賑銀,可曾想過那些災民的女兒要怎麼活?」霽華正顏厲色地斥責,再怎麼同情父愛至切的他,也要公私分明。

  蘇承應神情黯然地跪倒在地,邊揩眼淚、邊在磚地上連連叩頭。

  「卑職忘記聖人教誨,忘了要愛民如子,辜負朝廷和皇上的一片深恩厚望,如今後悔莫及,卑職已知罪孽深重、罪該萬死,只求王爺懲處卑職一人,保全家人的性命,求王爺開恩。」

  蘇含羞陪著父親跪在霽華面前求情,霽華深深望著她蒼白似雪的臉龐,她眸中的焦慮、擔憂和酸楚,激起他內心強烈的保護欲。

  「你們都起來吧,岳父大人用不著求我,其實含羞為了救您才會答應我的求親。」他突然頓了頓,隨即揮開盤旋在心中那抹不對勁的怪異感,繼續說道:「含羞嫁入豫王府後,豫王福晉的身份就能成為蘇家的護身符,皇上縱使降罪於您,也會看在本王爺的面上從輕量刑的。」

  蘇承應感激涕零地直淌淚,而蘇含羞對霽華除了感激之外還有感動,她不知如何將內心的感動化成言語告訴他,原先在心中築起一道高牆抵禦他,如今這座高牆已讓心頭陣陣的暖流沖蝕、融化了。

  霽華此時正忙著盤算該如何籌措出一百二十萬兩來填補這個大洞,忽略了蘇含羞眼中一閃而逝的真情流露。

  「到哪裡生出一百二十萬兩呢……」他捏著眉心苦思,這麼大的數目,蘇承應居然流水般地花完了,這門花錢的功夫實在無法不令他感到萬分欽佩。

  這對父女靜靜坐在一旁茫然失神地呆望著霽華,蘇承應是因為慚愧而不敢吭氣,蘇含羞則是被霽華的穩重沉練懾得恍惚失神。

  她一直以為霽華是個空有一張俊俏臉孔、整日沉浸在溫柔鄉裡的浪蕩王爺,肯定是個肩不能挑、手不能提、沒什麼大本事的斯文貴公子,想不到他為了她肯一肩扛下她家的一本爛帳,流露出她不曾在他臉上見過的精幹睿智,他毅然、堅定的大丈夫氣魄,讓她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氣勢逼人的男人,徹底令她著了迷。

  「九王爺……」蘇承應猛嚥著口水,戰戰兢兢地開口。「那些錢理當由卑職自己去籌借,怎麼敢讓王爺去擔……」

  「好了好了。」霽華不耐地打斷他,都什麼時候了,還盡打官腔,而且說到底,他也該為這件事負擔起一半的責任。「事已至此,說這些客氣話都於事無補,我既然決心迎娶含羞,當然不會置身事外,這一百二十萬兩我會想辦法替岳父大人補上,您什麼都不用擔心,眼前最要緊的就是先將城外的災民安置妥當,我負責借錢,您負責安置災民,等這件事圓滿完成後,再來操辦我和含羞的婚事。」

  「是、是、是……」蘇承應點頭如搗蒜。

  「明日我就動身啟程回京一趟。」他暗暗盤算著該向誰下手借這筆錢。

  一聽見霽華說要回京,蘇含羞的心突然緊緊一縮。

  「你、你要走了?」她倉卒地起身,愕然呆望他。

  蘇含羞不經意流露出來的依戀和不捨,像個害怕被拋棄的小女娃,讓霽華暗暗雀躍得意了起來。

  「你這反應是不捨還是開心?」霽華慵懶地挑了挑眉,有意逗弄她。

  蘇含羞驀地脹紅了臉,又羞又惱地跺了跺腳。

  「我當然開心呀,開心得不得了,現在就要去放鞭炮慶祝!」

  她紅著臉開門跑了出去,一跑她就後悔了,暗罵自己幹麼那麼嬌羞萬狀,一副被人說中心事的窘態。

  不過……

  她在桂花叢前停下,兩頰緋紅地瞅著桂花,心中漾著又甜又暖的感受,好奇怪,她不再討厭和霽華之間那種曖昧的氣氛了,難道……真的心事被說中?

  這一醒悟,她的一顆心頓時狂跳不止,捂著紅唇呆怔著。

  忽然感覺有道灼熱的視線從遠處凝視著她,她怔然回眸,呼息瞬間停止。

  縱使兩人之間隔著一叢桂花樹、一座涼亭,她也能清楚看見他那雙清澈透亮的黑眸。

  她相信,他已經將她看穿了。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

  「你居然回京兩日才來見朕?」

  養心殿內,玄武帝盤膝而坐,一手支著下顎,語氣疑惑地質問霽華。

  霽華淡淡地笑說:「皇兄體諒臣弟長途跋涉太累了一點,不過是休息一日再來請安,皇兄就別太計較了。」

  「誰跟你計較這個。」玄武帝輕哼一聲,抽出壓在奏摺下的一封紙,攤開來在他眼前晃了晃。「這是什麼東西?你看清楚!」

  霽華才瞥一眼,就懊惱地垂下頭,低聲哀嘆。

  「你可真行啊,才從江南迴來就開始典當珍玩和收藏,敢情去一趟江南欠下一屁股債?是誰吃下熊心豹子膽了,敢剝光咱們堂堂豫親王?」玄武帝好不驚疑地大喊。

  聽著皇兄皮笑肉不笑的諷刺,霽華不禁毛骨悚然,他感覺得到皇兄非常、非常的不悅!

  「來,咱們看看你當了些什麼好束西。」玄武帝一派悠閒地開始念那張「當票」。「六顆大東珠、一對綠玉扳指、一串珊瑚朝珠,咦,這不是朕賞給你的東西嗎?才當了三十萬兩,這麼不值錢?」

  「好了,皇兄,臣弟知道自己當了什麼東西,不用再念了。」霽華起身,深深一揖。「臣弟向皇兄賠罪,求皇兄息怒。」

  「朕先聽聽你的說詞,再決定要不要息怒。」玄武帝把當票扔在御案上,雙眸銳利地盯著他。

  霽華揉揉額角,一臉傷透腦筋的表情。

  「皇兄,如果我即將娶進門的妻子背負了龐大的債務,我該不該負責替她償還?」他冷靜自若地反問。

  玄武帝濃眉一皺,冷冷地說:「如果你愛她,那麼就應該。」

  「好,皇兄,我解釋完了。」他聳聳肩,瀟灑坦然地一笑。

  「臭小子,你以為我是個白癡皇帝嗎?」玄武帝跳起來怒罵。「蘇含羞的娘家為何背負龐大的債務?她的爹是誰?是兩江總督!那筆龐大的債務是什麼?是朕從國庫撥出去賑災的銀子!蘇承應貪了那筆賑銀,卻要你來替他還給國庫,你是瘋了還是怎麼了?」

  「皇兄放心,我沒有瘋,神智也很清楚,那筆賑銀確實是被蘇承應挪用了一半,他之所以這麼做,其實有他的苦衷……」

  「蘇承應是封疆大吏,有再多苦衷也不可挪用賑銀,一品大員豈可置朝廷的政令於不顧,置災民的死活於不顧!」玄武帝不容置疑地說道。

  「臣弟明白。」霽華深深地吐息,他無法再替蘇承應文過飾非,只期望皇兄能看在他的面子上,對蘇承應重刑輕判。

  「蘇承應罪證確鑿,理當處斬,以為天下貪官者戒!」玄武帝冷然說道。

  霽華怔了怔,默默與玄武帝對望,良久,輕輕撩起袍服跪了下來。

  「皇上,蘇承應罪該萬死,但請念在他一切愚行都只為了愛女心切,並看在臣弟將娶蘇含羞的分上,法外施恩,赦免他的死罪。」

  玄武帝不可置信地看著霽華,他給他御前免跪的恩典,然而他此刻竟為了替蘇承應求情而下跪。

  「你在逼朕?!」

  「臣弟不敢,臣弟願用這個親王的爵位換蘇承應一條性命。」

  玄武帝驚愕地瞪視著他,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,怒氣衝衝地在他面前焦躁地踱步。

  「你還不承認你瘋了,居然拿親王的爵位去換那個貪官的命,到底蘇含羞給你下了什麼迷藥,讓你的腦子不清楚到這種地步!」他指著霽華大罵。

  霽華不動不語,恭謹地聆聽。

  「還說不是在逼朕,你根本就是在逼朕答應你荒謬的求情!」玄武帝難得這般厲聲斥人。

  霽華依然跪地不動,靜靜地聽罵。

  「你、你——」玄武帝「你」了半天,實在也罵不下去了。「被你氣死了,還不快站起來!」

  霽華眼睛一亮,乖乖地起身抱拳一揖。

  「多謝皇兄。」

  「謝什麼謝,要謝去謝你的皇嫂吧,朕現在只想宰了你!」他氣猶未消,抓起御案上的當票朝霽華扔過去。「你當掉的東西朕都命人贖回來了,看清楚,你欠朕四十萬兩。」

  「四十萬兩!」霽華懷疑地瞪著當票上的數字。「可是這上面明明寫贖金三十萬兩啊!」

  「親兄弟明算帳,你以為利息不用算嗎?」玄武帝斜瞟他一眼。

  「光利息就十萬兩!」他驚呼得更大聲。

  「怎麼?不高興借就不要借。」玄武帝作勢要把當票搶回來。

  「不、不、不!高興借,當然高興借——」

  霽華呵呵淺笑,把那張當票珍寶似地收在懷裡。

  「你完蛋了你,就快要被人給生吞活剝了。」玄武帝滿臉不屑地嘲笑他。

  「好說好說、彼此彼此!」

  在玄武帝會意過來,爆發另一場怒火之前,霽華早就風也似地悠悠哉哉揚長而去了。

  他倒是很期待,蘇含羞會用什麼方式將他生吞活剝了去?
作者: donat    時間: 2008-7-12 10:20 AM

第六章






  頭上戴著沉重的鳳冠,鳳冠上罩著紅繡頭巾,蘇含羞眼前什麼也看不見,只看見自己身上那件豔紅、花團錦簇的新嫁衣。

  真的嫁了——

  都走到了這一步,她還不太敢相信自己這輩子真的嫁得掉,嫁的還不是什麼守宮門侍衛,而是她曾發下豪語不嫁的那個觀音菩薩樣的王爺。

  哈哈,真是好極了!她在心底低咒。

  雖然嫁進豫親王府,成了京中多少女子豔羨的豫王福晉,可是她打從心底瞧不起自己,從前不齒父親攀權附勢的行徑,此刻自己卻心甘情願,還芳心竊喜地披上新嫁衣嫁給豫親王。

  真不知豫親王會怎麼看待她?

  是不是會覺得她很虛偽,三番兩次拒婚其實都只是在作戲而已?

  也可能覺得她假裝自己很清高,其實是個表裡不一、裝腔作勢的勢利女人?

  指天咒誓地說不嫁給他,結果當他祭出權位、財富的法寶,讓她清楚看見他是如何輕輕鬆鬆、簡簡單單就救活她們全家上下幾百條人命之後,她立即五體投地伏倒在他跟前,如供奉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那般虔誠地膜拜他。

  哈哈,真是太好了,她自嘲地冷笑。

  為什麼到了洞房花燭夜,她才開始想這些?為什麼豫親王一句「你是第一個令我動情的女人」,就讓她從此神魂顛倒不已?為什麼他一回京,也把她連人帶魂給勾了去,害她日日陷在無法解釋的茫然中?

  自他回京那日起,她就再也沒見過他了,雖然每隔個一、兩天,父親就有從京裡來的貴客要招待,不過那些人裡頭有的是奉旨前來下聘的,也有專程替她裁製嫁衣的繡匠,還有小四會秘密帶銀子來交給父親償還賑銀,有時候帶來三十萬、有時候是四十萬,直到把父親的虧空補足。

  除了試嫁衣,演練成親當日的禮儀以外,她整日幾乎無事可做,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偷偷地想他。

  想他那雙彷彿能將她看得通體透明的俊眸,還有他那張吻得她昏頭轉向的薄唇,他熾熱的擁抱、獨特的冷冽香氣、慵懶溫存的嗓音,想得她成天六神無主,茫然不知所措,然後越想越多、越想越深入,把該想和不該想的都一起想了……再然後,便有坐在喜床上這一大篇的胡思亂想。

新婚之夜的女子,對於婚後不可測的未來,通常都會有著迷惘和不安,蘇含羞除了迷惘不安以外,還被一股莫名的焦慮和矛盾嚴重侵擾,止不住腦中漫天漫地的胡思亂想。

  不知何處傳來陣陣笑鬧聲,獨坐房中的蘇含羞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驚心。

  大家在笑什麼?該不是豫親王正得意地向朋友炫耀他摘花的能耐吧?笑得那麼開心,會不會是在背後嘲笑她?

  就在蘇含羞快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折磨死時,那陣喧嘩的笑鬧聲漸漸地移到了房門口,隨著一聲踹門的巨響,喧鬧的聲浪旋即捲了進來,整間屋子頓時鬧烘烘的一片,陌生的男聲你一言、我一語地起鬨著。

  「這可是九弟的新娘子?聽說是個江南美女喲!」

  「好九弟,快掀新娘子的頭巾,讓哥哥們瞧瞧江南美女到底有多美?」

  「是啊!咱們哥兒幾個娶的都是滿蒙貴族之女,九弟你可是開了先例,聽說漢族姑娘個個溫柔水靈,模樣羞答答得會甜死人,快掀開頭巾讓哥哥們瞧瞧是不是真有這回事——」

  明知這是鬧洞房,但那些戲謔的話聽在蘇含羞耳裡有些不悅,好歹她是明媒正娶的豫王福晉,這些自稱是九王爺的哥哥們也未免太不尊重她了。

  「我的新娘美是很美,不過稱不上溫柔水靈,也不怎麼羞答答,怕要令幾位哥哥失望了。」

  這熟悉的、溫和有禮的聲音,震了蘇含羞心頭一悸,好久沒聽見他的聲音了,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有多麼想念他的聲音,只不過,他說她不夠溫柔水靈,也不怎麼羞答答的話,讓她有點受傷。

  「九弟也忒小氣了吧,叫你掀個頭巾也這麼拖拖拉拉,新娘子就那麼見不得人嗎?」一個聲音冷冷訕笑著。

  「問問大公主和六公主,看她們想不想瞧一瞧新娘子的廬山真面目?」

  這句不懷好意的問話,令蘇含羞渾身一僵。

  六公主?!六公主也在這裡?

  「霽禮、霽瑞,你們別老愛欺負人行不行,當心把新娘子嚇壞了!」一個女聲伸出援手。

  「得了吧,大夥兒正經八百的還叫『鬧洞房』嗎?」

  「有人這麼『鬧洞房』的嗎?你們根本就不安好心,一天到晚就愛找九哥的麻煩!」清靈嬌脆的女聲沒好氣地斥道。

  「喂喂,這是怎麼說,不過看一眼新娘子而已,怎麼就說六哥我找麻煩呢,新娘子難不成缺鼻子、少眼睛,否則幹麼不敢給人瞧啊!」霽瑞存心槓上。

  若在平時,這些話早將蘇含羞激得暴跳如雷了,但她此時腦中一片混亂,只專心在眾多人聲中分辨著哪一個是六公主的聲音?

  「今天是小弟大婚的日子,兩位哥哥何必為難我呢?」霽華的語氣不慍不火,早看出從小就看他不順眼的三哥和六哥,並不是單純鬧他洞房而已,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想讓他在新婚妻子面前難堪。

  「我們為難你!」他們激憤地大嚷。「新郎總是要掀頭巾的嘛,我們想看看豫王福晉的尊容就叫為難你!你仗著在皇上面前得寵,越發不把我們兩個哥哥放在眼裡了!」

  這陣刺耳的狂吠,總算把蘇含羞的注意力從「六公主」那邊拉了回來,順便引燃她心中的怒火,她覺得很奇怪,為什麼霽華聽見這些挑釁的言語,居然不生氣,也不反擊?

  「好了,你們這是干什麼?選九弟的洞房花燭夜報私仇嗎?像什麼話!」柔弱的女聲受不了地喊。

  「三哥、六哥,你們再鬧下去,我就去請皇太後來主持公道!」清靈的女聲嚴厲地警告。

  「喲,六哥我不過是好奇九弟會娶什麼樣的女子為妻罷了,幹麼要搬出皇太後來壓人吶。」

  「算了,既然九弟不肯讓人見見他的新娘,咱們這洞房也鬧不下去了,說不定人家新娘子真有什麼隱疾呢。」

  兩人不懷好意地嘿嘿冷笑。

  「你們就這麼想看我嗎?」蘇含羞冷冷輕哼,毫不掩藏自己的怒意。

  就在眾人被紅繡頭巾下的冷冽低語懾住時,白玉般的纖纖玉手逕自扯下頭巾來,緩緩地,露出一張絕美嬌顏。

  滿屋子的人都被嬌豔絕倫的新娘子震傻了眼,霽禮和霽瑞更是情不自禁發出低嘆聲。

  才一個月不見,霽華發現他的新娘更美了,沒想到華麗精繡的旗裝穿在她身上,竟會呈現出另一種豔光四射的美。唔,不過眼神很冷,看樣子她被這場鬧洞房的爛戲惹得很火了。

  「我不缺鼻子也不缺眼睛,三爺和六爺如果看清楚了,就請滾出去!」蘇含羞的雙手在膝上握成拳頭,瞪著霽禮和霽瑞的眼神充滿了殺氣,彷彿恨不得把他們亂刀砍死。

  霽禮和霽瑞一直以為新娘子是個溫馴羞怯的江南女子,想不到她居然會發火,還敢公然請他們兩個王爺「滾出去」,完全不掩飾那副想把他們碎屍萬斷的凶狠表情,他們曾幾何時受過這等「小女子」的羞辱,竟一時愣怔得不會反應。

  「這下鬧夠了吧,還想待在這兒丟人現眼嗎?快走了!」年紀稍長的貴婦人強硬地把他們連推帶拉地帶走。

  蘇含羞猜測這位貴婦人是大公主,那麼,旁邊那位玉娃娃般的冰肌美人,就是六公主了。

  蘇含羞冷眼茫然地呆視著她,好美的六公主,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嬌貴氣息,不是出身平凡的自己能養得出來的,難怪……艾剎會愛上她……

  「九哥,那……我也不打擾了,嫂子,你們早點歇息吧。」六公主頑皮地朝他們眨了眨晶亮的大眼,轉身準備離開。

  突然想到了什麼,她回過身來,對霽華格格輕笑著,說:「九哥,借給你的三十萬兩很值得唷!」

  霽華不自在地暗咳一聲,趕緊把六公主送走,深怕她無心的一句話會傷害蘇含羞的自尊心。

  不過好像太遲了,當他關上門,轉過身來面對蘇含羞時,驚見她眼中盈滿了破碎的淚光。

  「含羞……」他錯愕地深瞅著她慍怒的小臉。

  挫敗的淚水一滴接著一滴地從她面頰滾落,她緊咬下唇,悲哀地呆望著握緊的雙拳,她的尊嚴被踐踏得還不夠嗎?

  她倏地抬眸,冷冷瞠視著他。

  「我不要用六公主的一毛錢。」

  霽華震住,不需質疑,便已知道真正的原因——她仍然在意霽媛搶走她的未婚夫,五年的時間並沒有化開她對霽媛的敵意。

「媛兒是好意幫我,你不要鑽牛角尖,把兩件事情扯在一起。」拜託,他不希望自己的洞房花燭夜變得那麼複雜。

  「我沒有鑽牛角尖,那個女人搶走我的丈夫,而我還得向她借錢度過困境,尊嚴何在?」她忍不住慟哭怒罵。

  「向她借錢的人是我不是你。」他握緊拳頭,力持鎮定。

  「你為什麼要向她借錢、為什麼要羞辱我!」她泣吼。

  羞辱?!霽華又氣又惱又無奈,他一回京就開始典當府內的珍奇古玩,又向皇兄和霽媛分別借三十萬兩,向額娘璘太妃借了二十萬兩,這才好不容易湊足一百二十萬兩給蘇承應補足虧空的賑銀,他已經傾盡全力為她付出到了極限,想不到竟換來她一句「羞辱」!

  「我堂堂一個豫親王又進當鋪、又向手足借錢,你以為我沒有尊嚴嗎?我拋開自尊做這些事為的是誰!」他勉強壓下滿腔怒火,捺住性子不發,不想在洞房花燭夜爭執這些無聊的問題。

  如果他清清楚楚地向蘇含羞表明——我可以因為愛你,為你付出一切,甚至是自尊!或許會讓蘇含羞被他的深情感動到忘記一切的不快,但是偏偏此時的蘇含羞正被六公主的出現衝擊到失去理智和冷靜,無法分析體會他迂迴的話中飽含的深刻情意。

  「我很感激你幫我度過難關,只是你不能體會那種丈夫曾被人施計奪走的痛苦!」她原以為五年前所受的痛楚已經遠了、淡了,想不到今日乍見六公主,屈辱的感覺迅即湧起,仍然是那麼強烈、那麼不堪。

  「你口口聲聲說丈夫被人搶走,莫非心中仍掛唸著艾剎?」他忍不住怒火中燒,一股難以忍受的憤怒在胸腔劇烈翻湧。

  蘇含羞垂眸避開霽華追索的眼瞳,心裡很亂很亂,畢竟艾剎是她今生最初的情事,她很難徹底忘記他。

  霽華覺得胸口的血全冷了,他狠狠地握拳透爪,一步一步地走近她。

  「你最好看清楚,誰才是你的丈夫!」他捏住她的下巴,逼她正視他。「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,從今天起我才是你的丈夫,你的腦子裡除了我不許再裝進另一個男人!」

  蘇含羞受驚似地顫慄了一下,她的眸子凝止在他俊美冰封的面容上,他眉心那顆硃砂痣殷紅似血。

  剎那間,她的心跳一陣急亂,原本紊亂的思緒變成了一片空白,六公主、艾剎忽然漸漸消失了,她剛剛在意的是什麼?爭的是什麼?已經想不起來了,全身的知覺都用來感覺霽華的存在、感覺他包圍著她的男性氣息、感覺他灼熱的呼吸,還有感覺他纏綿而大膽的目光……

  他緩緩卸下她的鳳冠,纖長的手指憐愛地輕撫她頰畔的肌膚,順著柔嫩的臉頰撫滑而下,游移到她細膩的頸項間,指尖輕輕挑開她領上的鴛鴦扣,而他的目光則流連在她微微輕顫的唇瓣上。

  她的心跳聲大得像擂鼓,感覺到他俊魅的臉孔朝她一寸、一寸逼近,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,她突然渾身一陣虛軟無力,像要融化一般。

  「這樣的反應才對嘛——」霽華滿意地低笑,旋即扣住她的後頸拉向自己,深深吻住她豐潤的紅唇,飢渴地吮嘗她的甜蜜,吞噬她的氣息。

  她昏眩得無力拒辯,心神飄蕩之際,已被霽華褪盡衣衫,白玉般瑩滑的肌膚盡現在他眼前。

  「你很美,真的很美——」他癡醉地吻遍她滑膩的肌膚,激起一陣陣難忍的顫慄喘息。

  她從不知准還自己竟是如此敏銳、易感,他隨意撩撥,她便燒成了灰燼。

  星眸半張,她看見他卸下衣物的模樣,在紅融融的燭光下,散放著高潔眩目的光華,不禁神為之奪。

  他的身軀朝她覆蓋上來,她初次接觸男人的身體,不知道男人和女人赤裸裸地相互廝磨,竟會帶來如此舒服強烈的快感,她隱約感覺到抵在她兩腿間堅硬灼熱的需要,小腹逐漸糾結起一股奇妙的飢渴和熱潮,她知道洞房花燭夜要面臨的這一刻來臨了!

  她很緊張,卻不害怕,因為她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,可是,就在她渾身烈火亂竄,恍惚分神時,熾熱而巨大的亢奮驟然衝進她嬌弱的體內——

  「啊!好痛!」突來的劇痛超出她的預期,她失聲吶喊,驚慌得猛力推打壓在她身上的汗濕胸膛。

  「等一下,先不要動!」他咬牙切齒地喊,前額靠在她的額上,蹙眉抽息。

  「不要!真的好痛,你先走開啊!」都快被撕成兩半了,還叫她別動,根本不懂憐香惜玉!

  「破身都會痛,你慢慢習慣我的存在就好了。」他渾身緊繃,靜止地等著她適應。

  「我知道會痛,可是會這麼痛嗎?」她全身僵硬,忍受著不斷蔓延的痛楚,可是體內那個「它」忽然不安分地抽搐了一下,立刻又是一陣閃電般的劇痛襲來。

  「叫我別動,你為什麼還動!」她氣得槌他的肩膀。

  「那可不是我要動的,我也管不了『它』啊——」拜託,他也被慾望折磨得很痛好嗎?

  「哪有人管不了自己的身體,你騙我沒經驗——」她突然又失控地痛叫出聲,因為他正挺身緩緩抽動了幾下。

  「我沒騙你,男人本來就管不住下半身……」他真的管不住了。

  在她溫潤緊窒的包覆下,每動一次,他就亢奮得幾乎失控。

  「你不要動啊——」她拔高聲音大叫。

  「怎麼可能不動,不動就結束不了啊!」他再也克制不住了,逐漸加快速度,放縱盡情馳騁的慾望。

  她推阻不了他強烈的進襲,痛得不住顫慄,在難受和痛楚之間,夾雜著一種奇異難言的快感,汲走她全身的力氣。

  一剎那間,他挺身一送,進入迷眩的幻境,在她體內徹底潰散。

  他癱軟在她身上無法動彈,臉孔埋在她香汗淋漓的頸肩,粗重地喘息著。

  「下次就不會這麼痛了。」他萬分憐惜地輕吻她頰畔的水珠,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。

  「這麼痛,沒有下次了!」她氣呼呼地對他拳打腳踢起來。

  「啊——」

  霽華發出一聲低啞的慘叫。

  洞房內,兩邊都掛綵,誰都不吃虧。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

  宮內難得一次的家宴,就從霽華左頰上那條長約兩寸的抓傷拉開熱鬧嘲弄的序幕。

  「九弟洞了房,怎麼守宮砂沒有不見,反倒還多了一道傷啊,哈哈——」霽瑞帶頭先開炮。

  「霽瑞,怎麼可以在眾人面前笑話弟弟,真是沒教養!」瑜皇太後不悅地低罵了句。

  「瑞兒,少說幾句話,沒人當你是啞巴。」璃太妃斜瞟一眼沒出息的兒子,什麼本事都沒有,就會耍一張嘴皮子,連胛累她這個當娘的被人諷刺沒教好兒子。

  霽華一逕替蘇含羞挾菜,對那些帶刺的話恍若未聞,他關心的是坐在身旁僵硬得像根木頭的愛妻。

  盛妝打扮、美若天人的蘇含羞,可惜自一進宮到現在,都是一副驚呆得無法回神的模樣。

  「動一動筷子,別像個傻瓜一樣。」他在桌底下用膝蓋輕碰她。

  「啊!喔。」她不自在地拿起筷子挾菜,儘量擺出落落大方、坦然自若的表情,只不過動作僵硬得倒像第一次學會拿筷子。

  她羞窘得紅了臉,沒辦法,自小出生在秀逸的水鄉江南,習慣了那股淡妝輕抹的典雅味兒,嫁入豫王府後,豪華氣派的王府也令她吃驚不小,但和眼前雍容華貴、富麗雄偉的皇宮一比,那真是算不了什麼了。

  單獨面對霽華這個豫親王時,尚能抵擋得住他那尊貴的光芒,可是當出席這場家宴的人有皇上、皇後、瑜皇太後、璘太妃、璃太妃,以及王爺、公主,還有不少皇室近親時,她都快被那種炫人的光芒刺得頭昏眼花了。

  突然,她好不容易挾起來正要送進口中的鴿蛋,從象牙筷中滑了下去,咕嚕嚕地往前滾,滾進璃太妃的桌子底下。

  她的臉轟地燒紅了。

  「我看沒教養的是豫王府裡新來的那隻貓吧?」璃太妃掩口訕笑著。

  這句暗諷釘了蘇含羞一記,她忍不住朝說話的富態女人瞪去一眼,突然感覺到溫柔有力的手掌按在她的膝上,她愕然地轉向霽華,他一派慵懶自若、神態從容,但是堅定溫和的眼神卻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,讓她感到很心安,好像天塌下來她都不用擔心,會有他去頂著。

  只是……她很困惑,為什麼聽見那些不懷好意的嘲諷,他還能笑得雲淡風清似的,彷彿一點也不在意?

  「霽華,你不是不喜歡貓的嗎?什麼時候養貓了?怎麼沒跟額娘說過呀?才養的貓就把你抓傷了,這貓如果不認你這個主人,就快快把它送走,知道嗎?」璘太妃心疼地左右瞧他臉上的抓痕,她沒那麼遲鈍,當然聽得出璃太妃母子話中的暗諷,只是順勢警告蘇含羞,別再亂動他的兒子。

  霽華當然也聽得出額娘話中的涵義,他加重手中的力道,可惜再多的力量也抓不住蘇含羞那顆急速墜入谷底的心。

  如果不認你這個主人,就快快把她送走!

  蘇含羞被這句話刺得好痛、好痛。

  「額娘,我既然決定養貓,就會想盡辦法讓它認我這個主人,不會那麼輕易就把它送走。」霽華挾了塊魚放進「貓」的碗裡,溫柔地淺笑。

  蘇含羞就快沉入谷底的那顆心,被他驚險萬分地救回來了。

  在這場虎視眈眈的家宴上,霽華那一份體貼、照顧她的心意,讓她感動得心頭暖洋洋的,她好後悔昨晚不該抓傷他,害他出盡洋相,回府後,她應該好好補償他才對……

  她倏地想起昨晚發生過的一切,視線輕瞟到他的胸膛,緩緩上移,停在他微勾的嘴角上,她突然渾身發燙,心跳鼓噪得難以喘息。

  天老爺啊,這麼多人在看著他們,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呀!

  「豫王福晉,你喜歡我送你的禮嗎?」

  一個明亮動人的嗓音喚回她思緒,她搜尋著聲音的來源,發現對她說話的人是坐在玄武帝身旁的嬙皇後。

  「喜歡,非常喜歡。」嬙皇後送她的是金點翠紅白瑪瑙桂花盆景,十分貴重,她把它放在寢室,每天都能看到。

  「喜歡就好了,以後你能不能常常進宮,說些江南的風土民情給我聽?」嬙皇後明眸如春陽般溫暖和煦。

  「是。」她情不自禁地漾開笑容,朝嬙皇後深深點了點頭,這是她進宮入席以來,聽見最誠懇親切的聲音了。

  「我看你還是少聽那些為妙,省得心血來潮,就吵著要朕帶你去江南玩。」

  玄武帝此言一出,惹來嬙皇後一記嬌瞠白眼,還有眾人一陣輕笑。

  蘇含羞偷望一眼說話的玄武帝,驚嘆他的模樣是那麼年輕俊俏,低沉的嗓音透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。

  聽說他後宮沒有妃子,僅立廧皇後一人,這樣專情的皇帝真是世間罕見哪。

  「眼睛別盯在我皇兄身上太久,你想當他的妃子嗎?」霽華突然俯在她的耳際冷聲低語。

  「我才沒有!」她嚇得調回視線,氣憤地瞪他一眼。

  「那就好,我的目的是要告訴你,如果不想再聽見方才那些惡毒的譏評,在宮裡就要謹言慎行,少惹麻煩。」他溫柔淺笑,親切而友善地給她「提醒」。

  她眨了眨眼,看見他頰畔她的傑作,再回想剛才那些嘲弄,頓覺羞愧不已。

  「知道了。」她柔順地點頭,下意識地挾了塊肉放進他碗裡,想補償一點什麼,好減輕心中對他的歉疚。

  「能不能喂我吃些別的?」她的這個小動作令他異常驚喜,不過嘴裡還是不饒人。

  「你想吃什麼?」她被動地答,突然發現他不懷好意的邪氣笑容時,立刻明白他的暗示,羞得連耳根都燒透了。

  想都別想!她用眼神哼他,順便用腳踢了他一下,這個挑釁的動作立刻遭到他的懲罰,他的手溜到她的腰間輕戳了兩下,她失控地縮肩笑躲。

  突然冒出的輕笑聲引來眾人錯愕的目光,就在她大為尷尬羞惱時,外面傳來一聲通報!

  「六公主、六額駙駕到!」

  蘇含羞震愕得如雷劈中,整個人蹦起來,不小心推翻了桌上的杯碗,霽華機敏地跳起身,依然閃避不及,湯水潑濺了兩人一身髒污。

  艾剎和霽媛走進來,錯愕地看見狼狽的這一幕。

  蘇含羞僵直地呆站著,而霽華眼中怒火亂迸,射出冷冽的寒光。
作者: donat    時間: 2008-7-12 10:22 AM

第七章





  「你幹什麼!放手!好痛啊!快放手!」

  蘇含羞一路被霽華抓住手臂拖著走,他人高腿長,邁著大步往前走,她則被拖著跑,累得氣喘吁吁,活像逃命似地。

  霽華雖然臉上陰鬱深沉,面無表情,但腳下的步伐明顯看出他在故作平靜,箍著她的手絲毫沒有放鬆。

  「你、你停一下好不好?」蘇含羞幾乎是在哀求他了。「我的手快斷了……」

  氣也快斷了。

霽華恍若未聞,腳下一步也沒停,他只要想到剛剛在宴席上,含羞乍見艾剎時那不安的眼神和驚慌的反應,立刻掀翻他的理智,妒火狂燒。

  可惡!他從未有如此失態的舉動,摔開碗筷擅自離席,他的思緒和脾氣都被攪得一團混亂!

  他引以為傲的冷靜呢?修養呢?統統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!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將他的情緒激怒到這種地步!

  可惡!

  他驀地止步,身後嬌小的身軀反應不及,硬生生撞上他的背,鼻樑首當其衝,撞得她痛抽一口氣,淚水直流,她撫著鼻樑等待那一陣激痛過去。

  突然間,一記怒掌猛暴地擊在身旁的樹幹上,震得枝幹劇烈搖動,葉落紛紛,她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掌嚇傻了眼。

 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真正發怒的樣子。

  「我才警告過你的話,你立刻就忘得一乾二淨了!」他惡狠狠地怒斥,沒有回頭看她一眼。

  「什麼話?」她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。

  「就算看到你的初戀情人,也犯不著小鹿亂撞到撞翻一堆東西吧!」他回身冷冷瞪著她。「你倒說說,大家看見你那個德行會做何感想?」

  「什麼小鹿亂撞——」她羞憤得快炸掉。「我哪有小鹿亂撞,你憑什麼這麼說我!」喔,鼻子痛得要命,害她眼淚擦不完。

  看著她燦燦珠淚拚命掉落,禁不住又勾動他的憐惜。

  「那麼剛剛見到艾剎,為什麼會失態呢?」他抽出手絹遞給她,懷疑她的淚水是為了艾剎而流的。

  「我只是突然嚇一跳,沒有想到他也會出現罷了,才不是你說的什麼小鹿亂撞。」她用他的手絹拭淚,手絹上有他獨特的香氣,她把手絹按在鼻尖深深嗅聞著,這種感覺彷彿當著他的面進行一場不可告人的溫存,挑逗著她的思緒,她羞怯而甜蜜地抬眸望他一眼,不禁又想起昨夜的歡愛。

  天哪!才新婚一天,和他洞房一回,她今天卻已經偷偷回想幾回了,昨晚被他欺負得那麼慘,又疼得要命,她幹麼還一直回味無窮啊!

  霽華根本不知道她的小腦袋裡轉的儘是這些事,心裡的疙瘩被她眉眼間流露的少女嬌羞模樣扭曲到相反的另一邊去,誤以為她羞怯甜蜜的神情都是因為艾剎才出現的。

  「今天見到艾剎,你是不是覺得如願以償了呢?」他語氣冰冷,令蘇含羞不自由主地打了一個寒顫。

  「如願以償?」她困惑地呆了呆,不懂他這麼問是什麼意思?「以為這輩子和艾剎男婚女嫁,不再相干了,想不到會因為嫁給你之後而又有了碰面的機會,感覺不能說是如願以償,只能說是命運捉弄人吧。」

  她很認真地回答他的問題,偏偏他現在被妒火燒昏了頭,逕自將她的幽幽低語解釋成「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雲」那種再也喚不回的心情。

  「命運捉弄人……」他冷笑。沒錯,他也是被命運捉弄的那一個,可恨的是,明知她心中仍牽唸著艾剎,他還是深受她的吸引,深愛著她。

  他才是被命運捉弄最慘的那一個!

  「能偶爾見個面,聊慰相思也不錯,怎麼樣,現在知道嫁給我的好處不少了吧?」他擰眉冷笑,傷人的話不自禁地脫口而出。

  蘇含羞腦中空白了片刻,不敢相信他會對她說出這種話!她不喜歡他那種冰冷詭異的眼神,更不喜歡他唇角那一抹落寞自嘲的淺笑。

「艾剎曾經是我的未婚夫並不是我的錯呀!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種話?」她被他的話刺傷,氣得火冒三丈。「艾剎變成你妹妹的丈夫,而你現在娶了我,然後我和艾剎之間莫名其妙多出奇怪的關係來,還偶爾無法避免會在宮宴上碰面,這一切難道是我造成的嗎?和艾剎見面的感覺有多尷尬、有多讓我緊張,你根本就不能體會,居然還對我說這種話,你如果不希望我和艾剎有任何見面的機會,那當初何必娶我,弄得大家都尷尬,還要莫名其妙被你罵得狗血淋頭!」

  「好、好、好,是我說錯話,都是我不好,原諒我好嗎?」他知道自己妒怒之下說了太傷人的話,當務之急是必須先向她道歉,至於她見到艾剎到底有多「緊張」,他現下不打算追究了,以免自己更生氣。

  「你剛剛把我從宴會裡拖出來,就是要罵我這些話嗎?」見他低頭認錯,她忍不住揚起下巴,換她質問。

  「我是要提醒你,宮裡尖酸刻薄的人很多,就算看到艾剎小鹿亂……呃,不是,你剛剛說很、緊、張——」他故意拖長尾音。「也請掩飾好一點,別讓人看出來行嗎?」

  「讓人看出來會怎樣?」她被他弄得緊張兮兮,好像宮裡有多黑暗似的,完全沒留意自己回答霽華的話很容易變成刺傷他的一根針。

  「如果讓人看出來了,你的道德操守很容易被有心人拿來攻擊,到時候再難堪的字眼你都逃不掉。」他的聲音低啞深沉,表情一片冷然。

  蘇含羞驚呆住,方才宴席上她已經嘗過那種苦頭了,看來她的確要謹言慎行、處處小心,以免霽華又因為她而顏面掃地。

  「我知道了,以後我會小心的。」她趕緊點頭保證。

  霽華極力在心底否認她還在意著艾剎的那一份心情,使勁揮開遮在他心上的烏雲。

  「噢——」蘇含羞突然頓悟了什麼,恍然大悟地說。「原來你不是沒有脾氣,只是都用那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去應付那些尖酸刻薄的人。」

  「知道就好。」他淡淡苦笑。「我就是用這種方式培養出不輕易動怒的好修養。」

  「才怪呢,你在別人面前的確是不會輕易動怒,修養絕佳,可是為什麼偏偏在我面前就很會胡亂發脾氣。」她咕噥地抱怨。

  「只有在最親密的人面前,才容易暴露最真實的自己。」他緩緩貼近她的小臉,瞳眸散放出異樣的火光。「如果你肯明白我有多在意你,就會知道我為什麼會對你大發雷霆了。」

  她在他深情纏綿的注視下頓住了呼息,他的柔情告白,讓她的心湖微微飄漾著莫名的驚喜和顫動。

  噢,她明白了,為什麼霽華剛剛氣得暴跳如雷,翻來翻去都在討伐她見到艾剎後的失常反應,原來|他在吃醋。

  「聽到我說在意你,真的讓你那麼高興?」他狐疑地盯著她閃閃發光的眼神。

  她驚喜萬分地點點頭,他實在是個涵養很好的貴公子,每一次對她發脾氣的原因歸咎起來都只有一個,就是醋罈子打翻了,呵呵,其實更令她高興的發現,是他妒嫉起來的樣子好有男子氣概。

  「你知道我發脾氣的真正原因了嗎?」她那喜孜孜的目光盯得他渾身不自在。

  她抿著唇點點頭。

  霽華突然覺得好像被人看個通體透徹的感覺,尷尬得有點耳熱。

  「沒關係,我不會笑你的。」她嘴上這麼說,可是紅唇拚命顫動。

  明明在憋笑。

  「好,你敢嘲笑夫君,我就讓你笑個夠!」他一手攬住她的腰、一手搔向她的胳肢窩。

  蘇含羞驚喘一聲,接著笑得快要岔氣。

  「別鬧了、別鬧了!」她連連討饒,笑得喘不過氣來,整個人幾乎癱掛在他的臂彎裡。

  他突然捧起靠在他肩窩嬌笑不已的俏臉,熾熱的雙唇輕輕覆上她的,吻去她有若銀鈴般的笑聲。

  她沒有半分遲疑,抬起青蔥玉手,環住他的頸項,陷溺在他柔情似水又熾烈如火的炙吻裡。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

  「皇後傳旨召見豫王福晉,請即刻入宮。」

  正在熟悉豫王府環境的蘇含羞,逛到了書庫時,就被宮裡前來傳旨的太監嚇飛了魂。

  「為什麼要召見我?我做錯什麼事了?」她緊張不安地自言自語。該不會是那天家宴上她當眾出醜,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要宣她進宮好好教訓一下?

  「福晉別擔心,因為後宮很冷清,除了皇後娘娘以外沒有其它嬪妃,不像前朝有三宮六院、眾多嬪妃可以湊在一起閒聊解悶,所以皇後娘娘時常召見年齡與她差不多的格格們進宮玩,皇後娘娘召見福晉,應該只是想多一個聊天的伴兒。」正在手忙腳亂替她換上丁香色繡袍的婢女,輕聲安撫她。

  「喔,那我就放心了。」想起皇後娘娘那張明亮燦爛的笑臉,給她一種很親切的感覺,她心中的疑慮頓時消除了。

  過了重重關卡,蘇含羞終於來到坤寧宮前,等著皇後娘娘宣召。

  「豫王福晉有請。」訓練有素的宮女屈膝恭迎,領著她緩緩走進富麗堂皇的皇後寢宮。

  一進正殿,她正要準備蹲身叩安,卻被一身素淡裝扮、挽著袖子揉麵團的嬙皇後給嚇呆了。

  沒搞錯吧!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在揉麵團做餃子皮,這是怎麼回事?她沒走錯地方、認錯人吧!

  「含羞,你來了!」嬙皇後驚喜地招手喚她。

  蘇含羞又是一呆,自從嫁入豫王府,見到她的人無不「福晉、福晉」地喊,這還是她在宮裡第一次聽見有人喊她的閨名,倍感親切極了。

  「快進來坐,就當是在你自己府裡一樣,別太拘束喔!」嬙皇後盈盈一笑,雙手仍忙著搓麵糰。

  「是。」她還是不敢太隨便,畢竟對方是敵是友還不清楚咧,何況皇後娘娘站著搓麵糰,她哪裡還敢坐,還是保住項上人頭比較重要。

  「銀秀,快把點心端上來!」嬙皇後邊吩咐、邊把一碟紅色粉末倒在麵糰上,混合搓揉著。

  銀秀捧著茶盤過來,裡頭裝了六色茶點,她一一端起來放在桌面上。

  「豫王福晉慢用,奴才再去沏茶來。」銀秀欠了欠身,轉身走開。

  蘇含羞瞥一眼桌上的六色茶點,頓時怔住了,半晌回不了神。那些是雲片糕、松子糖、芙蓉酥、玫瑰糕、百合酥和桂花蜜餞楊梅,全部都是江南茶點。

「這是從宣武門外一家專賣江南小點的鋪子買來的,你快吃吃看,和你家鄉的味道一不一樣?」嬙皇後熱絡地招呼她。

  蘇含羞怔怔看著茶點,不自覺地眼眶泛紅,嬙皇後這份體貼的心意,感動得心窩熱了起來。

  「哎!別哭呀,這些點、心是要哄你開心,不是要招惹你哭的。」嬙皇後急忙搖著沾滿麵粉的雙手。

  蘇含羞破涕為笑,拿起一塊松子糖送進口中。

  「好吃嗎?」嬙皇後睜著大眼問道。

  「好吃,味道差不多。」她舔了舔沾了糖粉的指尖,嫣然一笑。

  「那就好了。」嬙皇後笑盈盈地把變成粉紅色的麵糰搓成一球一球的。「嘿,手別閒著,幫我做捏面人。」

  「啊?不是做餃子皮呀!」搞了半天,是她弄錯了。

  嬙皇後哈哈大笑。「不是,是做給我那一雙寶貝玩的。」

  「喔。」她點頭,拿起圓圓的麵糰,思索著該捏什麼東西好?

  「家宴那天……」

  嬙皇後一開口,蘇含羞立刻一陣心驚肉跳。果然,要教訓她來了。

  「皇後娘娘,我知道那天是我不對,我第一次和那麼多尊貴的人物一道吃飯,所以緊張得醜態百出,下次習慣就不會了。」她直接坦承認錯。

  「我不是要說這個。」嬙皇後輕笑。「我是要跟你說,宮裡那些長輩說的話都不用太在意,她們說話都是那樣的,不會管你聽得舒不舒服,至於三王爺和六王爺的話就更不用在意了,愛怎麼說隨他們去,你呢,就這個耳朵進,那個耳朵出,半個字都不用擱在心上。」

  原來,嬙皇後宣她進宮不是要教訓她,而是要開導勸慰她的。

  「皇後娘娘……」她感動得一顆心全倒向了她。

  「叫皇後娘娘太生分,你就叫我皇嫂好了。」嬙皇後已經把麵糰捏出了一隻老鷹的形狀。「算起來,我們是妯埋,用不著太客氣。」

  「好,皇嫂。」她乖乖聽命。

  「宮裡那些太妃呀,總是愛說人的是非,我跟她們實在聊不來,跟我處得最好的是六公主霽媛,希望你也能成為我們說話的伴兒。」嬙皇後推心置腹地說。

  「六公主……」仇人相見不眼紅就很好了,還要成為說知心話的伴兒?應該很難吧?

  「嫂子!」

  門外傳來一聲嬌脆的喊聲。

  這聲音有點耳熟,蘇含羞微微蹙眉地想,該不會是「她」吧……

  「正好,說曹操曹操就到!」嬙皇後可愛地側頭微笑。

  蘇含羞的嘴角僵硬地抽動了一下,笑得很不自然。

  「聽說九嫂在這兒,我也來湊湊熱鬧。」霽媛如蝴蝶般飛至,翩翩落在蘇含羞身邊的位子上,親切地喊了她一聲。「九嫂。」

  蘇含羞含笑點頭,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最大極限了,可是她很驚訝為什麼曾經行搶過她的霽媛,竟能這般自然、毫不做作地對著她微笑,彷彿她們之間不曾有過任何瓜葛,也不對她感到一絲愧疚。

  「嫂子,你們在幹什麼?」霽媛好奇地睜圓了眼。

  「捏面人。」嬙皇後把一球麵糰交給她。「來吧,捏一個給貝雅玩。」

  「我不會捏這種東西,捏出來的一定很醜。」霽媛做了個可愛的鬼臉。

  「我也捏得不漂亮呀!」蘇含羞很自然地接口,她突然驚覺自己很奇怪,明明應該要很討厭六公主才對的啊,怎麼一聽她說話,忍不住就想接口,原先存在心底那股厭惡之情竟激不起半分來了。

  「肥肥的頭,那是什麼?」嬙皇後探頭過去認真地看了一眼。

  「豬。」蘇含羞一答,竟覺得有些好笑。

  突然,霽媛「噗哧」一聲大笑出來,接著,嬙皇後也笑個不止,然後,蘇含羞也忍不住跟著傻笑起來。

  「九嫂,你好聰明喔,豬真的最好捏耶——」霽媛哈哈笑著。

  「對呀。」她又是那麼自然地接口。

  「那我捏一顆湯圓好了。」霽媛邊笑邊搓。

  這下換她們兩個爆笑出聲。

  「霽媛,不要偷懶,難道你以後就捏湯圓哄孩子玩嗎?」嬙皇後笑罵著。

  「孩子……」霽媛唇邊的笑意隱去,眉心飛來一片烏雲。「我可能生不出孩子來了。」

  蘇含羞呆了呆,不敢相信地看著霽媛。她和艾剎不是成親五年了嗎?怎麼會連個孩子都沒有?

  「你別心急呀,越心急就越難受孕,你還這麼年輕,別太快放棄。」嬙皇後柔聲輕哄。

  「可是……」霽媛無奈長嘆。「嫂子你又有孕了,而我卻遲遲沒有消息,不管走到哪兒,人人都盯著我的肚子問,怎麼還沒有消息呀?煩都煩死了。」

  蘇含羞一聽皇後娘娘又有身孕的消息,又是吃了一驚,這個話題對剛新婚不久的她而言,實在就插不上話了。

  「找御醫開過藥方了嗎?」嬙皇後問。

  「開過了,也吃過了,可是沒有見效,那天無意間聽見艾剎的阿瑪在和他額娘商量要不要給他納個侍妾……」

  「那怎麼可以!」蘇含羞脫口驚呼。

  她激烈的反應令嬙皇後和霽媛同時一怔。

  「我是說……男人怎麼能因為女人暫時生不出孩子就納妾,這樣太不尊重女人了!」她急忙解釋。

  「九嫂,你人真好。」霽媛感動地握了握她的手。

  蘇含羞不自然地笑了笑。

  或許是自己還新婚,根本不能接受丈夫因妻子生不出小孩而納妾這種事,也可能更或許是霽媛楚楚可憐的哀怨神情打動了她,總之……

  唉!她承認艾剎曾是她的初戀情人,內心深處並不容許他一而再的背叛,如果艾剎是因為深愛霽媛而放棄她,那麼他就該只屬於霽媛一個人,如果還有第三個女人分享了他的愛,那麼最初遭背叛的她,豈不是更為不堪。

  「你放心,就算艾剎的父母想為他納妾,艾剎也不會答應的。」嬙皇後非常篤定地說。

  「這一點我當然相信他。」霽媛甜甜地一笑。「艾剎那人呀,是個標準的武將,要他帶十萬兵馬不嫌多,可是女人有半個就令他頭痛了。」

  蘇含羞點頭同意,她記憶中的艾剎就是那種見到女人敬而遠之的男人,所以儘管他們曾見過幾次面,卻不曾說過一句話。

  「是嗎?半個女人他就頭痛,那你這一整個女人會讓他怎麼樣?」嬙皇後擺出三姑六婆的架式,一副好有興趣的表情。

  「會讓他神魂顛倒,無力應付別的女人。」霽媛捂著唇格格輕笑,俏臉生暈。

  蘇含羞聽得臉紅心跳。

  「說什麼大話,照這樣,孩子早就生一大窩了。」嬙皇後搖頭不信這個奶娃娃似的公主會有讓英偉高大的艾剎將軍「無力」應付別的女人的能耐。

  「是這樣嗎?」霽媛忽然坐正身子,扇了扇長睫嬌聲地問道。「那皇嫂五年中生了兩個寶貝,現在又懷了第三個娃娃,你們是怎麼辦到的呀?」

  「當然是在那張床上辦到的呀!」嬙皇後臉不紅、氣不喘地直指偏殿。

  蘇含羞的粉臉霎時浮上紅暈,天哪,怎麼儘是繞在生孩子的話題上打轉,害她情不自禁想起她和霽華……

  「哇!九嫂的臉好紅喔,肯定是被我們嚇的。」霽媛吐了吐舌尖。

  「才不是呢。」她心虛地逞能,其實臉蛋燒得通紅,心跳也亂七八糟。

  「含羞一定是在想九弟。」嬙皇後笑得甚是神秘。

  被嬙皇後一語道破,蘇含羞的唇邊再也壓不住羞赧的笑意。

  「哇!有新鮮的閨房秘辛可以聽了,九嫂,你們才剛新婚不久,覺得九哥表現得怎麼樣?」霽媛睜大雙眼,一副準備洗耳恭聽的表情。

  「我不知道,應該都跟大家一樣吧。」她尷尬地清清喉嚨。這種事又無從比較起,她如何知道他的表現好還是不好?

  「肯定不一樣。」霽媛搖頭輕笑。「九哥那個人外表看起來是個道貌岸然的翩翩公子,其實呀騷在骨子裡,九嫂,我說的對不對?」

  蘇含羞被動地點頭。好像真的是這樣,他在外人面前是一個樣,在她面前又是一個樣,和她在床上呢,可就更放蕩了。

  「又在想了、又在想了!」嬙皇後拍手大笑。「含羞,快說一說嘛,隨便說一點嘛——」

  「是嘛,含羞——」霽媛也學嬙皇後喊她的名字,驀然間,她整個人針刺般地驚跳起來,方才戲謔的調笑神情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震驚。

  蘇含羞不知道霽媛為何突然神色大變,嬙皇後也愣愣不解地呆望著她。

  「九嫂,你叫含羞?」霽媛小小聲地質問,像驚醒什麼似的。

  蘇含羞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,怪不得霽媛先前對她這個人沒什麼特別的反應,原來她根本不知道她就是蘇含羞。

  「是,我是蘇含羞。」她微笑地頷首,重新自我介紹。

  「啊、啊……」霽媛整個人嚇傻了。

  她、她就是被他們聯手設計陷害過的蘇含羞!

  未婚夫被她搶走的蘇含羞!

  「天哪!」霽媛捂著臉驚叫,雙手合在胸前不停地朝她拜。「對不起、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」她一連喊了十幾聲的對不起,腦中因為太震驚,話都不會說了。

  嬙皇後疑惑地看了看她們兩個人。

  「怎麼回事啊?含羞的名字怎麼了?含羞、含羞……」她反覆念了幾遍,遙遠的記憶突然像閃電般地打進她腦海裡。

  她瞠目結舌地指著蘇含羞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
  「對,沒錯,我正是『那個』蘇含羞。」蘇含羞無力地垂下雙肩,她們都還記得她,該開心還是不該開心?

  「你還氣我嗎?我知道,你一定很恨我……」霽媛微蹙娥眉,像犯下大錯等待受審的囚犯,雙手仍在不停地拜著。

  「別拜我了,我還沒死呢。」蘇含羞抓下霽媛的手,輕輕握住。

  霽媛不安地、畏怯地與她對望。

  「那些都是很遙遠、很遙遠以前的事了,我不氣你,也不恨你了,真的。」她對著霽媛有力地點點頭。

  「真的?」霽媛清亮的眸子閃了閃。

  「真的。」她心無城府地微笑著。是真的,剛才聽見她談論著與艾剎的私密生活,她的心底並沒有泛起絲毫妒嫉的漣漪,彷彿聽著的只是旁人的故事,與她並沒有什麼關係。

  她知道,那是因為有另一個男人徹底攻陷了她的心。

  「但我曾經……」霽媛仍無法理直氣壯地擺脫對她的歉疚。

  「對!那是曾經,也是過去了,如今我是豫親王的妻子,我很滿足於這樣的身份。」她聳肩,柔柔地一笑。

  「九嫂……」霽媛怔怔傻傻地呆望著她。

  「能得到一個真正深愛我的男人,比活在過去的悔恨中來得重要,過去雖然失去了某些東西,但現在的我卻得到了更多。」她真誠地與她對望。

  千言萬語、諸多感動,都融化在兩雙柔情美眸中。

  霽媛咬住下唇,好久好久,才怔然地回過神來,接著,臉龐緩緩地漾起得到饒恕後的歡悅笑容。

  「沒想到……」嬙皇後訝然一嘆。「真是命運捉弄人哪!」她下了個結論。

  「不說那麼多了,你剛剛還沒說清楚咱們九弟表現如何?快說喔,不然饒不了你!」嬙皇後還沒忘記剛才被打斷的逼供。

  「喔,這是咱們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嗎?」蘇含羞嬌瞠著抗議。

  「就是。」嬙皇後傲慢地插腰點頭。

  「不用逼供了啦,我看九哥那人肯定需索無度,夜夜纏綿!」霽媛扮演好妹妹的角色,不給兄長留點面子。

  從蘇含羞一路紅到耳根的窘態,便是答案了。
作者: donat    時間: 2008-7-12 10:23 AM

第八章





  走出坤寧宮,蘇含羞憑著記憶走到了御花園。

  暮色降臨,御花園內的飛簷樓閣、奇花異草,籠罩在森森低垂的暮靄中,顯得影影綽綽,似隱忽現。

  入夜後的園林有些許陰森,高高的大樹伸展著奇異彎曲的枝幹,看上去格外恐怖,她在園內轉了半天,分不清該從那一條路出宮,聽霽媛告訴她,豫王府的馬車通常會候在貞順門前,等著接霽華回府,她便著急地尋找走出貞順門的路,想隨霽華一道回去。

  偏偏她越急越分辨不出路徑,只好在石椅上坐下,期盼能遇上個宮女太監,好帶她出宮。

  忽然間,她聽見遠處有人聲,急忙循聲追去,遠遠看見兩名身著官服的高大男子,連忙出聲叫喊。

  「兩位官爺,請問貞順門該怎麼走?我是豫王福晉,煩勞官爺領我出宮。」

  「豫王福晉?」其中一個男子回頭,愕然低詢。

  「是,請問官爺……」他認識她嗎?背著薄淡的月光,她看不清他的面容,但是感覺這個男子似乎認識她。

  「貞順門就在前面不遠,豫王福晉可隨我們同行。」男人微微欠身,與另一名男子繼續往前走,和她保持五步的距離。

  在宮裡,一舉一動、一言一行都有規炬,男人與女人更不能輕易交談。

  「雅布齊,你沒有帶過兵,不知道帶兵的難處,多用一點錢照顧士兵,士兵即使賣命也都會心甘情願……」男人低低地說,和另一個男子繼續未完的話題。

  蘇含羞默默尾隨在他們之後,那男子低沉穩重的嗓音令她心安不少。

  到了貞順門前,那男子自然地停下腳步。

  「額駙,屬下先行告退了。」另一個男子躬了躬身,轉身走出貞順門。

  蘇含羞隱約聽見「額駙」兩個字,心中無來由的一陣緊張,這男人——不會是艾剎吧?

  那男人側身回頭,在淡淡的月光下,她看清了他剛毅俊偉的輪廓,頓時間傻了眼,不敢相信真會遇見他!

  「蘇姑娘。」他犀利如鷹的眼瞳,透出柔暖的光炬,彷彿見到許久未見的老朋友那般親切。

  「艾將軍。」蘇含羞不自禁地笑了起來,真奇怪,從前只要一看見他,她的頭就會立刻重得抬不起來,更遑論對他微笑了。

  自從那天家宴後,她就一直很擔心再見到他會緊張到舌頭打結,重現那天的窘態,可是,此時此地突然見到他,竟有恍若隔世之感,她居然能那麼自然地和他微笑打招呼,真的就像見到多年不見的老友一樣,所有的擔心都成了多餘,令她感到不可思議。

  「那天……」兩人同時開口,同時怔了怔,又同時笑了起來。

  「你先說吧。」艾剎聳了聳肩。

  「我想說,那天家宴上出了醜,沒給你帶來什麼麻煩吧?」她很爽快地問。

  「沒有。而我想說的是,五年前傷害了你,我內心一直覺得對你很抱歉。」他淡淡一笑,也乾脆地說道。

  「聽完你這句話,我突然覺得很輕鬆,怎麼說呢,好像這五年來所有的曲折都告一個段落了,有種……塵埃落定的感覺。」蘇含羞張開雙臂深深吸口氣,然後輕笑了出來。「對了,那天在家宴上因為突然間見到你,心裡沒什麼準備,所以嚇了一大跳才會出醜,其實只是因為太緊張而已,並不是心裡對你存有什麼疙瘩,你千萬別放在心上。」

  「聽你這麼說,我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。」他吁了一聲,是真的鬆了口氣。

  「看到你和霽媛這麼幸福美滿,我真的很為你們高興。」她誠懇地望著他。

  「謝謝。」他停頓了一下,微微一笑說:「我很訝異你會嫁給豫親王。」

  「其實,我自己到現在也還不敢相信。」她羞澀地笑了笑。

  「當我知道豫親王向你求親下聘時,真的感到很意外。」

  「嗯,他會想娶我這個老姑娘,確實會讓人意外。」她自嘲地聳聳肩,突然意識到艾剎可能會誤解什麼,急忙解釋著。「玩笑話而已,沒別的意思。」

  「耽誤你這麼多年,是我的錯。」他深深自責地望著她。

  「千萬不要這麼想。」她睜大眼睛,鄭重地說。「我——用五年的時間,找到了屬於我的男人,現在一點也不會怨恨什麼了。

  「人的一生好像什麼都是注定好的,我注定不會嫁給你,注定要用五年的時問來等待霽華的出現,現在的我,其實很感謝你和霽媛把霽華帶到我身邊來,讓我有機會擁有一份深刻而完整的感情。」

  艾剎震動地聆聽她羞赧的表白。

  「我從來都沒有跟霽華說過這些話,想不到竟能這麼自然地對你說出口。」她微帶嬌羞地玩弄著袖擺。

  「你如此信任我,讓我感到很榮幸。」他輕輕地說。

  「真的?」她眼睛忽地一亮,盈盈笑問:「艾剎,我沒有哥哥,好不好認你當哥哥呢?」

  「行啊,正好我也沒有妹妹,過兩日我就請阿瑪和額娘正式過府,擺席宴客,請來王室宗親當見證,如何?」他很認真地籌劃起來。

  蘇含羞聽他這麼說,知道他並非隨口應承,敷衍了事,心中便感動不已。

  「好,我等你,拉拉手,絕不反悔喔!」她朝他伸出手,粲然一笑。

  艾剎也伸出手,和她握了握。

  兩人相視微笑。

  「對了,你早就知道我要嫁給豫親王的事?」她問了困惑她很久的問題。

  「嗯。」艾剎點點頭。「豫親王向皇上奏明這件事時,皇上便立刻召我商議此事。」

  「皇上也知道?」她低呼。

  「是啊。」

  「那……為什麼皇後和霽媛會不知道呢?」這是怎麼回事?

  「不瞞你說,是我們刻意隱瞞的。」他坦白。

  「為什麼?」她不懂。

  「我們是怕霽媛知道你的存在以後會尷尬,而皇後如果知道了,霽媛就必定會知道,所以索性都瞞住不說。」

「你們……不怕她們知情以後會生氣嗎?」她不安地問。

  「暫時沒想那麼多,反正大事底定後她們自然就會知道了。」他完全不覺得有什麼嚴重性。

  她點點頭,反正她們都已經知道了。

  「天色暗了,要不要我送你回豫王府?」

  「先不要,等我回去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霽華以後再說,他如果突然看見你出現,不知道會怎麼樣?」她見過他震怒的樣子,還是先說清楚比較妥當,免得誤會扯不清就麻煩了。

  「對了,反正貞順門外會有豫王府的馬車,霽華知道我今天會進宮,所以說不定會在那兒等我。」

  「那好吧,我們分開出宮,你先走。」

  「好,別忘了你的約定喔!」她笑著揮揮手,輕盈地飛奔出貞順門。

  陌生的地方和昏暗的燈光,讓她吃力地辨識著馬車可能停靠的地方,突然一個閃神,她一頭撞上堅硬的物體,震得她眼前金星亂迸。

  奇怪,撞上柱子應該會很痛,不是柱子嗎?

「就算再開心,也要看路。」突然傳來的冷漠笑語,令她呆了一呆。

  呃,是霽華!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

  「你知道嗎?霽媛和皇後都不知道嫁給你的人是我,今天她們突然從我的名字程發現我就是被她們設計過的蘇含羞,兩個人都呆掉了喔!」

  在駛回豫王府的馬車裡,蘇含羞情緒高昂地向霽華敘述坤寧宮裡發生的事,絲毫沒有注意到霽華妒火中燒的眸光。

  霽華始終沉默不語,知道她被皇後宣召進宮,夕陽西下時,他就一直在貞順門外等她出來,一直等到夜幕低垂,仍不見她的身影,他才焦慮地想進去找她,豈知,她竟和艾剎躲在貞順門內有說有笑。

  她竟然背著他和艾剎見面,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!

  「對了,你知道嗎?皇後娘娘今天為了我準備了六色江南茶點,江南茶點喔,特地為了我去買的喔!」她興奮地再三強調,滿臉陶醉的表情。「皇後娘娘真是個善解人意的人,她今天還幫小阿哥、小公主做捏面人耶,我一開始看到她在揉麵團,還以為她要做餃子皮呢。」

  霽華冷漠地不理不睬。

  「噢,還有,皇後娘娘又有身孕了,真該普天同慶一下對不對?可是霽媛卻說她生不出孩子來,真是讓人想不到啊!」

  她嘰嘰喳喳不停地又說又笑,獨角戲唱了半天,才愕然注意到霽華的不對勁,往常他都會陪她說笑,偶爾夾雜幾句無傷大雅的調侃,怎麼今天悶聲不響,很是奇怪?

  「霽華,你怎麼了?」她伸出纖指輕觸他的臉。

  「別碰我!」他森然瞥過視線不看她,死死地盯著窗外。

  她懷疑自己的耳朵聽到的真是那三個字?

  「你平常不是都求我碰你的嗎?我沒有聽錯吧?」她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,手指輕刮他的臉頰,半開玩笑地鬧他。

  「我說別碰我!」想到這雙手剛剛才和艾剎交握過,他就不禁怒發如狂。

  霽華突然的怒喝嚇了她一跳。

  「你在生氣?」她把手和下巴一併收回來,錯愕地盯著他。

  霽華調回視線,狠狠怒視著她,眼中翻湧著兩道怒潮,企圖將她淹沒。

  沒錯,他在生氣,而且絕非單純的生氣那麼簡單,他就像一頭受了傷的猛獸,怒氣狂暴得像要將她撕成碎片。

  「你為什麼要生這麼大的氣?」他幾回發怒都是因艾剎而起,難道今天也是為了他?

  她猛然醒悟,莫非方才在貞順門內和艾剎的對談被他聽見了?

  「你剛剛看見艾剎了?」糟糕,不是誤會了吧。

  「不小心撞見你們調情,真是抱歉。」他咬緊牙關的表情看不出有什麼歉意。

  果然誤會了!她蹙眉長嘆。

  「什麼調情,我們哪有調情,你不知道少亂講,你只是看見我在跟艾剎說話而已,又沒聽見我們說了什麼?」

  「誰說沒聽見——」他震怒地猛擊一下車板,雖然他確實沒有聽得多清楚,只是隱約聽見什麼隱瞞、絕不反悔、別忘了約定這些片斷的話,光這幾句話就足夠他發揮想像力去詮釋了。

  尤其是被妒火燒光理智的時候,用那失控的幻想力所詮釋出來的情節,更是精彩萬分。

  要命,為什麼她覺得他發怒起來的樣子實在帥到不行,那種駭人的氣魄害她忍不住癡癡凝望起來。

  「啊,你說你聽見了什麼?」她愕然收束心神,情不自禁羞紅了臉。

  他說他聽見了,不知道是不是也聽見她的告白了?唔……可是從他殺氣四射的表情看起來,實在不太像剛剛聽過深情告白的反應,那他到底聽見了什麼?

  「我聽見——」他微眯冷寒的雙瞳,低啞地說。「你們準備聯手欺瞞我,互相訂下日後偷偷相會的約定,臨別前,還依依不捨地握住對方的手,再三叮嚀絕不能反悔,我說的對嗎?」

  什麼?!

  蘇含羞簡直是目瞪口呆,驚訝得失去了反應的能力。

  「這不會是你今天在宮裡看過的戲吧?」其實是太離譜了,她幾乎要懷疑霽華根本就在開她的玩笑。

  「沒錯,你和艾剎演了這齣戲給我看,真個是纏綿徘惻、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,啊!」他俯下頭來狠狠怒視著她。

  「簡直莫名其妙,我們什麼時候說過那些話了?你別看見我們拉個手就亂編故事,冷靜下來聽我說!」她氣得想搖醒他的腦袋。

  「口口聲聲我們、我們,還真是親熱啊!」他猛力箍住她的下顎,眸光凶狠駭人。「你跟他是我們,那你跟我是什麼!」

  「拜託你不要亂吃醋好不好?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!」她的下巴快被他捏碎,痛得她不住抽氣。

  「那是怎樣——剛才見你動不動就嬌羞萬分,甜甜輕笑,分明就是見到心上人的反應,你說見到艾剎會有多、緊、張,我總算見識到了!」回想她方才在艾剎面前嬌羞無限的模樣,他就氣得想宰人!

  「你胡說、你胡說,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,什麼嬌羞、什麼甜笑,那都是因為你呀!」她受不了被他冤枉的感覺,氣憤地捶打他的胸膛。

  「對,因為我,我不該橫在你們中間,如果你真的那麼喜歡艾剎,我會成全你們!」他的聲音壓抑著憤怒和傷痛。

  「成全你的頭啦!」她快氣瘋了,真想把這愛吃醋的男人捶死算了。「這麼輕易成全我跟別人,你就捨得我離開你!」

  他抓住她打鼓似的粉拳。

  「總比以後不小心被我捉姦在床來得好吧。」殘忍的話失控地脫口。

  蘇含羞渾身凍住,驚愕地看著他,不敢相信他會對她說出這種殘酷的話。

  「你根本不相信我,不信任我。」她寂然凝視著他。

  「艾剎仍然在你心裡,我要如何相信你?」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在說什麼了。

  蘇含羞心灰意冷,憤怒到了一個極限,眼中雖然氣出淚水,但卻忍不住莫名地笑起來。

  「豫親王,你今天對我說的話,不出三日一定會後悔。」

  霽華震動了一下,這句清冷淡漠的話終於使他平靜下來了。

  他逐漸恢復理智,因激怒而紊亂的氣息也慢慢平穩,他終於能冷靜地思考、分析她對他所說過的話。

  他已經徹底清醒,後悔自己剛才太過衝動,說了嚴重刺傷她的話。

  「含羞,對不起。」他的雙手很輕柔、很小心地撫向她的臉。

  「別碰我!」她冷冷地別過臉不看他。

  哼,你九爺冷靜了,本福晉才正要發火。

  霽華呆了呆。糟糕,她已經開始回敬他了。

  「含羞,你能不能告訴我,剛剛在貞順門內和艾剎談了些什麼?我剛剛是否誤會了什麼?」他擺出溫馴的笑臉洗耳恭聽,像極了乖巧的小貓。

  「我想說的時候你不聽,現在我不想說了。」她寒煞以對。

「別這樣嘛,我在外頭苦等你幾個時辰,可是你卻在裡頭跟艾剎聊得那麼……開心。」他選了個安全的措辭。「所以才忍不住發火的,原諒我剛才一時太衝動,說了不該說的話,現在我們好好談一談,把誤會解開怎麼樣?」

  「跟一個把妻子和妹婿當成姦夫淫婦的人,沒什麼可多說的。」她鐵面無私地拒絕。

  「我剛剛話說太快,別抓我的語病好不好?」他著急地把她摟進懷裡。

  「別碰我!」她在他懷裡拚死掙扎。

  「好,你也說了兩次『別碰我』,咱們算扯平了!」他用上死纏爛打的招數,硬是摟著她不肯鬆手。

  「誰要跟你扯平!」她用盡全力掙扎。「我要你為剛剛說的那些話付出代價!」等本福晉氣消了再說。

  霽華一聽她的宣言,苦惱地埋在她馨香的發間呻吟。

  要求饒嗎?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輕易求饒。他痛苦掙紮著,最後決定,用上最爛的招數了。

  他扳起她的臉,狠狠吞噬她晶潤的紅唇,一手俐落地解開她的領扣,探進她的衣襟內,輕輕撫揉她渾圓柔軟的酥胸。

  「不准你碰我!」她推抵著他密密狂亂的熱吻,聲音微弱地像嬌瞠。

 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和掙扎,無止無休的吻繼續滑向她白皙如雪的胸前,他使勁箍住她的纖腰壓向自己,讓她感受他已經明顯亢奮的慾望。

  在他激狂的深吮下,她無法自制地喘息起來,要使出全力抵抗他,對已經虛軟得像團棉花的蘇含羞而言,實在是太高難度了。

  霽華的慾望已經高昂到無法抑遏的地步,他不管現在兩人是身在走動中的馬車上,急切地撥開她身上層層衣袍,探索令他瘋狂的嬌柔秘密。

  「不可以……不要……現在是在馬車上……」她驚喘不已,併攏雙膝逃避他灼熱的撫觸。

  「不會有人看見。」他熾熱地吻吮她柔嫩的雪白肌膚,慾望有如烈火燎原,讓他收勢不住了。

  「不要……我不要這樣啦……」外面人車喧囂,一個不小心,會有多少雙眼睛看見驚世駭俗的這一幕,光想到那情景,被霽華撩撥起來的慾火瞬間澆熄了,她扭動著身軀,閃躲急於侵入她腿問的硬挺慾望。

  「我的含羞,不要折磨我……」他痛苦萬分地壓制住她無意間的摩擦,只差一點就要出聲哀求了。

  蘇含羞的腦中一接收到「折磨」兩個字,驀然想起她剛才未完的報復,居然差點就被他收伏了。

  「走開、走開!不准再碰我!本福晉氣還沒消呢!」她瞬間猛烈反擊,粉拳玉腿統統用上。

  「王爺、福晉,到府了!」小四俐落地躍下駕駛座,簡潔有力地拉開車門恭迎他的主子。

  「啊——」一聲駭然驚叫,纖纖玉爪直朝上邊攻去。

  霽華閃躲不及,臉上再度掛綵!

  小四暗叫一聲苦,他並不是故意要看見主子糗大的這一幕啊!

  蘇含羞瘋狂掙紮著,鞋子踢飛出去,髮髻也散亂得不成樣子,好不容易從霽華身下爬出來,千辛萬苦地下了馬車,她清清喉嚨,像拍灰塵似的整理凌亂的衣衫,凜然不可侵犯地抬高臉,狀若無事地慢慢走進王府大門——腳上還沒鞋。

  小四雙腳彷彿釘在地上,動彈不得,雙眼驚懼地瞟了馬車內一眼。

  他那集尊貴榮寵於一身的主子,衣衫不整地靠在馬車壁板上,胸膛因急遽喘息而起伏不定,俊美如觀音的臉上兩道血痕,看起來——

  殺氣騰騰!

  「主子,您、您怎麼樣?」小四抖得像篩糠。

  「你說呢?」他由齒縫中迸出這句話。

  果然是殺氣騰騰!
作者: donat    時間: 2008-7-12 10:23 AM

尾聲






  「豫親王,你今天對我說的話,不出三日一定會後悔。」

  霽華終於知道,他為什麼會後悔了,而且不用等三日,連三個時辰都不到,他就「萬分」後悔了。

  先是在馬車上撇下飽受慾望折磨的他,接著又趁他沖冷水澡療傷止痛時悄悄溜出王府離家出走,她居然能避開王府裡幾十雙眼睛溜出去,也實在無法不令他拍手讚歎不已。

  就在他幾乎怒翻整座王府時,公主府來了個小女婢,告訴他豫王福晉人在公主府的消息,他便又片刻未停地火速趕往公主府。

  想不到,一到公主府沒見到妻子的面,居然還聽說霽媛也跟著不見的消息。

  「九爺,我真是被你害慘了!」艾剎坐在空無一人的房問裡,一見到他,就送上這句話。

  「什麼意思?」誰害慘誰呀,要不是他私下偷偷跟蘇含羞咬耳朵,他也不會落到現在這種慘況。

  「本來可以好端端的沒事,偏偏你大吃飛醋,把含羞氣得跑來這裡向霽媛告狀,然後連帶扯出我和皇上隱瞞含羞身份的這件事,結果被霽媛大罵我心裡有鬼,然後兩個人就氣沖沖地手牽手進皇宮去找皇後娘娘了,我看哪,這回恐怕連皇上也有事了。」艾剎托著下巴無奈地笑嘆。

  「你敢說我大吃飛醋,那麼之前在貞順門內,你和含羞兩個人到底在幹什麼!」霽華焦躁地質疑他。

  「沒幹什麼,她在御花園迷路,我們不期而遇,就先寒暄個幾句,然後我為了五年前的事向她賠罪,接著就聽她表白對你的感情,後來感覺聊得挺愉快,她沒有哥哥,我沒有妹妹,就決定結拜兄妹嘍。」艾剎攤了攤手。「九爺你呀,不分青紅皂白就誤會含羞,難怪地氣得直說不原諒你,你完蛋了。」

  霽華撫著額頭怔呆了好半晌,他真的完蛋了,不知道含羞的氣何時才消,更不知道她會讓他後悔到什麼程度?

  「她向你表白對我的感情?」他微眯雙眼,看著艾剎。「她為什麼不直接對我說呢?」

  「談話有時候是循序漸進的,談到了什麼,才可能有感而抒發出來。」艾剎聳肩淡笑。「當時是我先向她賠罪,說我耽誤了她這麼多年,她便回答我,她現在不會再怨恨什麼了,因為五年的時間,讓她等到了屬於她的男人。」

  霽華的心緊緊一縮,刻意淡然的面容底下,掀起了一陣疾風暴雨。

  含羞向他解釋過,她的嬌羞,她的甜笑,都是為了他——他竟然還不相信。

  「這下糟了!」他懊惱地低喊。

  「走吧,趁宮門尚未下鑰,一起進宮賠罪吧。」

  ☆        ☆        ☆

  此時的坤寧宮燈火通明,裡面傳出連成一氣的埋怨怒罵聲。

  「真不敢相信九弟發起脾氣來居然會如此口不擇言?」嬙皇後斜倚在炕上,一邊哄貝雅睡覺,一邊很訝異地說。

  「九哥從小就很能忍耐的呀,他總是很聰明地化解不必要的紛爭,從來都沒見過有人能激怒他。」霽媛還是不敢相信她涵養一流的九哥,會說出「捉姦在床」這種話來。

  「我聽皇上說過,九弟要不是因為有顆硃砂痣,說不定也會莫名夭折呢!」嬙皇後無意間說起宮廷內黑暗的一面。

  「夭折?」蘇含羞微微-驚。

  「這在嬪妃眾多的後宮是司空見慣的。」霽媛淡淡地說。「我的幾個哥哥年幼夭折,都是莫名其妙染上天花而死,據說都是宮裡有人暗中將曾經給染過天花孩童所穿過的百衲衣,帶進宮來過給小阿哥,九哥因為胎裡帶來的硃砂痣而逃過一劫,否則以九哥的才幹,說不定也會變成大阿哥謀害的對象。」

  霽媛輕描淡寫地敘述這些黑暗的內幕,蘇含羞聽得心驚膽顫,雖然霽華因硃砂痣而逃過死劫,但卻又因硃砂痣而遭兄弟恥笑嘲弄,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。

  今生今世,她會用全部的柔情,來對待曾經歷過無數創痛的夫君。

  「我從沒看過九哥發脾氣,真不知道他發起脾氣來是什麼模樣?」霽媛好奇地微偏著頭。

  「像牛一樣,氣得好想拿鞭子抽他。」蘇含羞又好氣又好笑地說。

  「可見九哥真的很在乎你耶,九嫂,他在每個人面前都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,唯獨你能看到他理智盡失的模樣,其實,你應該心裡很開心的,對不對?」霽媛伸出食指曖昧地推了推她的肩。

  「開心是很開心啦,不過他醋勁太大,莫名其妙就亂發脾氣,要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。」她頑皮地噘了噘嘴。

  天知道她給霽華的「教訓」才剛開頭,就整掉他快半條命了。

  「哇,好羨慕喔,我都不太可能有這個機會可以『教訓教訓』艾剎。」霽媛惋惜地嘆口氣。

  「艾剎好好的,你幹麼沒事想教訓人家?」嬙皇後大惑不解。

  「這是一種感覺、一種氣氛呀,如果能讓一個大男人蹲在你的腿邊可憐兮兮地求饒,一定有趣極了。」霽媛拍手大笑。

  「你不是最討厭女尊男卑,不准艾剎把你當成高高在上的公主嗎?怎麼現在變了性了?」嬙皇後笑罵著。

  「那是君臣的感覺,和夫妻之間的感覺不一樣。」霽媛說。

  「是嗎?」嬙皇後依然不解。

「對呀,今天終於有個機會可以小小教訓一下艾剎了,看他緊張的樣子,突然覺得生活好刺激唷!」霽媛露出惡作劇的得意表情。

  「艾剎就快變成我的哥哥了,這麼做好像有點對不起他。」蘇含羞開始偏、心起來。

  「那他和皇兄聯合起來瞞我們,我們也該表達一下不滿呀,是不是?皇嫂!」

  霽媛轉頭問嬙皇後,嬙皇後一臉困惑的表情,其實她根本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以不滿的。

  「陪我們一起玩玩嘛,皇嫂,你難道不想看看皇兄像只溫馴小貓,窩在你懷裡撒嬌乞憐是什麼模樣嗎?」霽媛拚命慫恿。

  唔,這個提議很吸引人,她的確還滿想看看皇上像只乖貓時是什麼樣子?

  「我看還是不要好了,萬一把皇上惹火,他可是會變成一隻大老虎的。」嬙皇後選擇放棄,畢竟身份是皇上和皇後,至尊無上的皇帝面子她還是得替他維護一下。

  「哎唷,嫂子真是掃興。」霽媛挫敗地哀嘆。

「說真的,今天我看到霽華向我撒嬌賠罪的樣子,還真可愛得像貓呢!」蘇含羞回想起在馬車上,霽華那求之不可得的痛苦樣子,可愛得好想咬他一口。

  「真的嗎?」嬙皇後明眸一陣發亮,被蘇含羞誘惑得蠢蠢欲動。

  「那——」霽媛興奮又開心地低語。「要不要來玩呢?」

  「好哇,怎麼玩?」嬙皇後和蘇含羞情不自禁地附和。

  「首先,九嫂那招挺管用的。」

  「哪一招?」嬙皇後睜大眼睛看蘇含羞。

  「就是……別讓他們上床。」蘇含羞噗哧一笑。

  「哇——」

  坤寧宮內傳出一陣笑鬧驚呼聲。

  坤寧宮外呆站著玄武帝、艾剎和霽華,三個人面面相覷,不敢置信他們的妻子正聯手起來整他們。

  「當乖貓就當乖貓唄!」

  三個男人慨然長嘆,抱著當乖貓的決定,推門進去也——




     【全書完】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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